殿外,早春二月的风已褪去了刺骨的寒意,带着一丝料峭的温柔,轻轻拂过宫墙檐角。
刘彻被搀扶着,坐在了庭院中一张铺着软垫的胡床上。
阳光包裹着他嶙峋的身躯,暖意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刘彻静静地坐着,望着远处飞翘的檐角在淡金色的光线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望着庭中柳枝悄然吐出的点点嫩绿。
春风,一遍又一遍地、耐心地拂过他布满皱纹的额头,拂过他花白稀疏的鬓角,拂过他骨节分明、曾掌握天下权柄如今却无力垂落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直支撑着他头颅的力量悄然消失。
他的头,极其轻微地向一侧偏去,搭在了身旁刘据及时伸出的手臂上。
刘据悲痛地呼喊:“父皇~”
在这和煦的春风里,在初春温暖的阳光下,千古一帝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五祚宫,殿内,经抢救,依旧无力回天。
丧父之痛,如锥心刺骨,刘据悲恸哀嚎,不能自已。
前世,他从小就是孤儿,形单影只,从未得到过父母之爱;而今,虽然经历过巫蛊之祸,可刘彻确确实实给了他生命,给了他父爱。
见刘据如此,众大臣也不敢懈怠,三公顿首嚎哭,九卿稽颡(sang)恸哭。
不知过了多久,丞相田千秋与霍光等人交换眼神后,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他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向刘据行礼,然后规劝道:
“殿下至孝纯深,哀毁骨立,其情其志,感天地而泣鬼神,诚日月所共鉴!
古之圣贤,以孝治天下,然如殿下这般发于至诚、行于五内者,实乃万世之楷模,臣等闻之见之,唯有惭惶敬服,不能及其万一。”
田千秋微微顿首,声音愈发恳切而凝重:
“然,伏请殿下暂抑哀思,节伤保重。
当此时,宗庙悬于上,社稷重于山,神器不可一日无主,黎庶不可须臾无望。
陛下龙御宾天,举国同悲,然国不可久旷其君,政不可久滞于途。
殿下身为储贰,承天命而继大统,抚慰群臣,安定人心,厘清朝政,决断机务,此诚刻不容缓之急务也!
万望殿下移孝为忠,以社稷苍生为念,速振乾纲,总揽万机。
此非悖于孝道,实乃大孝之彰显——承先帝之遗志,保祖宗之基业,安万民之心,方不负陛下之托付之重,亦为至孝至仁之极也!
臣田千秋等,冒死泣血以闻,伏惟殿下明察!”
刘据当即愣住了。
不是,老田,你这也太想进步了,说辞一套一套的,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文采这么好?
不过,此前刘据大脑一片空白,被田千秋这么一说,现在总算缓缓回过神来了。
他正想开口,却见群臣伏拜:“请殿下以社稷为重!”
刘据长叹一声:“唉~”
穿越为刘据,不甘于煌煌史册上昭示的命运,最初也只是为了活着,如今的确做到了,可他却四顾茫然。
“报——”
一声嘶哑,拖得极长。
侍卫来报:“禀殿下,卫尉田广明求见!”
霍光闻言,皱了皱眉头。
来不及细想,刘据脱口而出:“让他进来。”
“慢着!”
霍光站了出来,“殿下,当此时,应该加强戒备,封锁消息,秘不发丧!”
刘据这才反应过来,对身边的春璞说:“春璞,你出去,就说陛下让你问,田广明不去守卫宫门,来这里干什么?”
“喏~”春璞领命,小跑出去。
随后,刘据转头看向霍光等人:“霍光,金日磾,桑弘羊等,国丧之事就由你等全权负责,望尔等勠力同心,各尽其责,把事情办好。”
三人齐声道:“臣等领命,必当恪尽职守,以报皇恩!”
最后,刘据看向田千秋、暴胜之等人,嘱托道:“国丧期间,凡有政务,还请劳烦丞相总揽,御史大夫辅助。”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丞相主理庶政,诸事以稳社稷、安民心为要;
御史大夫专司监察,凡有玩忽懈怠、徇私枉法者,无论亲疏贵贱,立劾无赦!
遇军国重务,疑难大事,可向孤直奏。”
二人齐声唱喏,随后同群臣散去,各自办差去了。
不多时,春璞踩着小碎步,急吼吼地赶来,“殿下...殿下...”
及至身前,他却突然连连抽自己嘴巴子,边抽边断断续续地说“哎...呦....您看我...这嘴,该....称呼...您陛下了。”
刘据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是该抽你嘴巴子!流程都没走完,孤还不是天子,被你这么一说,小心给有心人落了口实。”
眼看着春璞嘴巴略显肿胀,刘据才叫停,问他:“田广明所来何事?”
春璞不自然地抽动着嘴,回禀:“殿下,田广明奏报:在长安城内发现燕王刘旦派来打探的使者。”
听闻此言,刘据冷笑:“看来我这三弟不老实喽。”
思索片刻后,刘据吩咐:“天黑之后,你将暴胜之、霍光、金日磾三人叫来。”
春璞赶忙应声:“喏~”
随后,刘据在内侍们陪伴下,来到侧殿,稍作休息。
夜幕降临,当春璞将三人召来后,刘据直接命令:
“霍光、暴胜之,你二人趁着夜色,持节前往北军大营,命田仁即刻调兵控制长安九门,捕捉燕王刘旦派来的使者,交给廷尉丙吉,严加审问。
而你,金日磾,带几个人,持节前去节制京城八校尉,告诉他们,若无诏书,任何人都不得私自调动。”
三人齐呼,“遵命!”,随后趁着夜色离去。
......
大殓次日,太常卿领博士官拟定初稿,上奏给刘据。
刘据与公卿们相商后,一致选定先皇谥号为:“孝武”。
然而,当刘据提起庙号时,朝廷内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不过,好在刘据果决,公卿们支持,最后倒也没出什么茬子。
十三天后,在重重保护下,刘据入主未央宫,方才开启即位流程。
由于刘彻是当场指定刘据即位的,加上此前巫蛊之祸后,没有正式下诏废黜太子,也因此没有留有遗诏。
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暴胜之等公卿,当着百官的面,验勘玺印。
发丧当天,刘据于梓宫前受皇帝信玺,堪堪走完即位第一步。
发丧后,一个月内,告天燔(fan)柴、社稷授土、太庙谒祖......
走完五重天命认证仪式,刘据才发现,自己身挂六玺,比苏秦都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