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是前人的祓禊仪式,此时虽未到三月三,但取其雅趣作赋诗之乐,也是一桩妙事。
青衣婢子倒清酒入木觞,又在上游将木觞放入汨汨溪流,使之随流水而下。
高楼处,不少人居高临下望着溪水边的群贤俊秀,指点着那是谁家的儿郎。
“那白裳孩童好相貌啊!坐在白石之上,竟宛如一尊玉人,是谁家的孩儿?”
“那孩子身边坐的是王平子吧?哈哈哈哈哈哈,平日里倒没看出来,夷甫,你也是瑶林琼树般的人物,怎弟弟怎生的这样黑啊?”
王衍笑容微僵,看了眼正在哈哈大笑的王济,缓缓道:“平子非婴稚,早不食人乳,自然比不得你这食人乳的武子肤白。”
王济笑声一滞,他最近刚刚得罪了皇帝,就和此事有关。王衍提及此事,不正是看他笑话吗?
王济刚想发作,便见周围窃窃私语,不得不暂且忍下。
旁人见一琅琊王氏和一太原王氏在嘴上争锋,俱都觉得有意思,在一旁屏息看热闹。两人并不想做他人谈资,于是互相凝视一眼,便歇了战局。
众人没了乐子可看,便又将目光投到下面的郎君们身上。
流水潺潺,木觞晃荡着停在了一相貌俊朗的郎君面前,那郎君毫不迟疑,做了一首闺怨感怀:“玉阶生绿苔,罗幕结珠帘。春风隔重帷,菱花照独怜。君行日已远,妾颜岂再丹?唯见庭中树,岁岁凋朱颜。”
诗即刻而成,立即有婢子抄录下来,同时向各处重复,有人微微点头,让婢子送去缎花,不仅如此,园中内帏也送出些许缎花出来。
高台上有人认出此人,笑道:“是庾子美的儿子啊,谁带了脂粉,快去送他一盒,立刻叫他回丹,哈哈哈······”
调笑间,木觞又飘到另一人面前,那人起身,对着高楼上的观者一拱手,道:“愿作咏春诗,请诸位赏玩。”
“春草抽琼蕊,蕙畹发玉蕤。云霞散绮帷,夕阳映余晖。天风吹不散,尽是落花馡。何当乘白鹿,遍览三春辉?”
高楼之上,有人笑道:“倒也符合此时风景,可惜拼凑之意太浓,情意突兀,还不如脂粉丹色呢。”
那人见送来的缎花寥寥无几,尴尬一笑,又坐了下去。
不少人见此情状,心中打起了退堂鼓,罚酒不过三觞,但诗做的不好貌似更丢人啊。不过虽然心中如此想,却没人想做第一个饮酒之人,只在心中默默祈祷木觞别停在自己面前。
但有的时候,越不想要什么就越有什么,木觞悠悠晃晃,停在了一人面前,有好事者见状已然笑了出来。
王济鄙夷道:“那不是是羊家的彭祖吗,他坐那作甚?他也能作诗吗?”
王衍悠悠道:“小心被他听见,那可是个不讲理的凶人。”
王济不以为意,道:“我和陛下的关系,可比羊氏与陛下的关系亲近,我就算骂几句,他又能奈我何?”
王衍忍了忍,将“你与陛下不是闹翻了”之语吞进肚中。
羊彭祖,也就是羊聃,看着面前的木觞抓耳挠腮,直到婢子敲磬相催,才磕磕巴巴吐出一首艳俗之作:“锦帐香···香···笼暖,金炉···春未消···玉肌、玉肌横罗帐,素手映烛摇!”
“嚯咦——”
众人嘘声不断,在这种雅集作这种诗,感怀艳事,不愧是羊家没脑子的蠢货。
见无人送缎花来,羊聃讪讪坐下,觉得是楼上的老不死们不懂自己的才华。
又有一郎君站起,高声道:“我亦愿试作咏春诗,还请各位一听!”
“残雪融朱砌,新阳耀紫微。东风挥绿笔,点染万山肥。柳眼初窥客,梅腮将谢扉。愿持玉拂尘,献瑞凤凰飞。”
“噗——”王济将口中蜜水喷了出去,“陛下又不在此处,献媚给谁看啊?”
王韶笑着上前道:“武子此言谬矣,陛下无论在何处,我等都有一颗忠心放彩啊,这诗不是很好吗?”
王济呛声道:“你既然觉得好,怎么不送他一朵缎花?”
王韶呵呵一笑,道:“我非急躁少年,还要再观望观望,以免错过更好的佳作啊!”
就在众人为这首意境浅薄的诗争论时,木觞停在了王澄面前,王济立刻撇下王韶,对着王衍道:“到你家平子了,希望他不要人如其字啊!”
王衍面上不语,但却捏紧了手中尘尾的玉柄,同时额头隐隐作痛。
他并不但心王澄作不出诗,只是对弟弟偷溜出来感到无奈。他与妻子俱都出门,指望王澄在家看着百岁奴,却不想弟弟竟跟到这儿来了。
溪边的王澄不知兄长的怨念,他随意作了首闺怨感怀之诗,不等婢子将木觞推动,便对着一旁的谢广露出一个戏谑笑容。
接着,谢广便看着王澄深深一推手,将木觞在水中旋转起来,惊起湍湍水波,波流推杯,杯转惊波,各种力的作用下,木觞打转着恰恰好好地停在了他面前。
王澄叉腰大笑道:“竖子,该你做第一个饮酒的人了!”
谢广:······
不是,就凭这手对向心力的把控技术,得亏现在还没有陀螺,不然你一定是其中好手啊。
高楼上的王济对着王衍“啧啧”道:“你弟弟真是一把年纪天真烂漫,我家那道人乳蒸肫正适合他啊,回去我就让家仆把食谱送去你家!”
王衍轻轻吸气,并不理会王济的言语。
谢广见木觞停在自己面前,大大方方地起身,道:“小子也愿作咏春诗。”
高楼上,有人赞道:“不说诗作如何,单凭这样的相貌,就值得掷花相待了。”
也有人反驳道:“以才取胜,怎么能改作以貌取人,不妥、不妥!先前几首咏春诗作俱都平平无奇,这一个也未必不同。”
他身旁的潘岳浅浅一笑,虽是鬓染霜华,也能看得出年少时的风华绝代。
潘岳笑道:“太冲,此子生的冰雪剔透,想来定是聪慧之人,这缎花早早送下去,必不会错谬。”
说着,潘岳已让婢子将自己那份缎花送过去,婢子经途中,纷纷有人与潘岳一般想法,令婢子手捧的托盘上很快便堆起了一层小山。
左思看得心中哽咽,脸长得好就能活得这么轻松吗,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