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广见过舅母。”
卢夫人是第二次见谢广,上回在屋子看得并不十分仔细,现下青天白日里见了,不由眼前一亮,这孩子生的真是非同一般的好!
面如白玉,唇若涂丹,乌发俊眉,一双凤眼又黑又灵,神清骨秀地立在那儿,真如神仙童子一般!
她心中感慨,真是个钟灵毓秀的孩儿,有这样好的相貌,人果然就灵气十足。
虽然这想法有些主观唯心,但却是这个时代的客观现实。长得好在这个时候是一种才能,长得不好有才也难以得到重用。
就好似汉末的张肃、张松兄弟俩,张肃作为兄长,长得高大俊美,但才干平平,却仍然为人敬重。而弟弟张松虽然过目不忘、才华精干,却长得短小丑陋,为人所鄙陋。
一个有貌无才,一个有才无貌,哪怕一母同胞,境遇也是天差地别。
兄弟俩在曹操手下干事的时候,哥哥张肃出使时,曹操加封其为太守,等到弟弟代替哥哥做同样的事情时,却没有任何封赏,始终只领一个县令之职。气的张松准备跑路投了刘备,想要做出一番功绩超越张肃,结果被张肃告发,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太扎心了,看来长得丑连幸运值都下降了。
总之,这活脱脱的就是一场以貌取人带来的兄弟相残的悲剧,但这样的事情就是屡见不鲜,甚至在当下愈演愈烈。长得丑的人,上街显摆都有容易被人围殴,比如某知名不具的左姓才子。
当然,“以貌取人”其实也是一个隐形的筛选机制,汉末以来,不少高贵的世家一朝陨落,成了只能说说祖上荣光的破落户,窘迫到脱粟饭都吃不起了,只能和从前家里的下仆一样混着豆饭、麦饭吃,有时候干饭都吃不上,只能煮点稀的骗骗肚肠。
至于肉,落魄到这份上,哪里还能补充油水?有饭吃就不错了。
长期没有油水进肚,又饥饱无定,这一批落魄世家中人的容貌都不会有多好看。连皇帝选妃都选的屠夫家出身的后妃,可见有没有油水入肚在那个时代对容貌的影响。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乘着战争的东风冉冉升起的新兴世家,以及押注成功成功更加壮大的老牌世家。
后两者自然都不希望有更多的竞争对手存在,才学上未必能比得过这些有点底蕴的家伙,但在容貌这一项上还不能操作一二?
于是在这种筛选机制下,破落户就渐渐成了寒门,再过几代说不定连门都没了。虽然不是没有天生俊才的可能性,但想要出头,也是凤毛麟角、微乎其微。
当然,在这种机制下,总会世家成为寒门,往往只需要几代的不走运。
不过这么一想,谢家历代真是自身实力过硬、外加帅哥基因强大,硬是在逆风里把船撑起来了。
卢夫人俯下身,温和道:“阿广可用过午食?”
谢广点点头,道:“用过了,今日食了别业里新拔的笋,味美鲜脆。”
崔廓在一边高兴道:“真好!我今天也食了笋,是和蒸饼一块吃的!”
卢夫人笑道:“那就是你表弟家送来的鲜笋,你们吃的还是同一批。”
卢夫人的相貌很庄雅,不笑的时候很严肃,但一笑起来,细长的眉眼立刻柔和起来,凌厉之气一扫而空,倒像是菩萨一般。
她温声道:“你舅舅还没回来,先让表哥陪你玩一会儿怎样?他院子里铺了许多玩的,若要看书,他那也是有的,只管和家里一样。”
卢夫人说这一长串话时,说的节奏很慢,显然是在照顾小孩,叫他能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谢广虽是第一次过来,却也不觉得有什么无所适从,很是落落大方地应答道:“舅母,我和表哥要去坐秋千,咱们这儿秋千扎不扎实?我们两个能一块儿坐上去吗?”
卢夫人很为他的不见外而高兴,道:“是廓儿院里新扎的秋千?我叫你舅舅上去试过了,很是结实,只是荡不了多高,你们倒是能一块儿坐在上面,不过只能轻轻晃动,你们都还太小,可不能受伤了。”
谢广很是沉稳地点点头,道:“放心吧舅母,我和表哥都很稳重的。”
卢夫人不由笑了起来,一众跟随的婢女也眉眼弯弯,一个小孩子板着脸说说自己稳重,实在是……可爱极了。
“好,你们都是稳重的小郎君。”
卢夫人轻轻揉了揉谢广的羊角包,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温和道:“去吧。”
崔廓望着阿母的眼睛,发现这一次在里面没有望见那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的东西,他笑了起来,用力点头,应答道:“嗯!”
婢女们跟着两个小郎君,沿着庄园里的石道缓缓前行,深青色的裙摆像层叠的春草,倒映在石道一侧的湖水上,像一条碧绿的堤带,微风吹拂时,碧水流波,堤带又变换成飘荡的绫缎。
石道另一侧,早春的梅花开得正盛,一阵风来,深粉、纯白的花瓣像雪花似的到处飘,重重叠叠,纷纷扬扬,如梦似幻。
卢夫人望着两个孩子手拉手的向着远处走去,两人的脚步中都显露着欢快,还时不时跳起来去捉飘扬的花瓣,哪怕离得远了,也能听到孩童的笑闹声。
她便这样看着他们的背影,眉目间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去。
等背影也看不见了,卢夫人又招来婢子嘱咐道:“去取些肉脯干,给小郎君们作零嘴吃,多取些牛脯,羊脯和鹿脯另外摆盘,让厨娘都切得细细的,万不能叫小郎君卡了嗓子。再配些果子,有核的把核儿都去了,要剥皮的果子,让几个利落的婢子在旁边候着,若郎君想吃,再叫她们剥来吃。”
她想了想,又道:“再炸些粔籹,多放些蜜糖,形状扭得好看些,叫厨娘做成小巧的双环,做好了趁着酥脆就端到小郎君哪儿去。还有蜜水,先把肉脯和蜜水一块儿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