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祭酒来了!”
“见过祭酒!”
······
刘寔看着红肿着一张脸也难掩怨毒之色的段畅,不由摇了摇头。
凉州伧父,既不守大义又无小礼,当真是丢人显眼。这种人也配当国子博士,真是徒增笑耳。
段畅见祭酒来了,连忙踉踉跄跄地扑过去,拽住刘寔的衣袖,含糊不清地哭诉道:“鸡狗!介更无端殴喏!要安枕哒啊!”
刘寔听了半天,才听出他说的是“祭酒,谢衡无端殴我,要严惩他啊”。
刘寔将衣袖抽出,语调平静,对着段畅问道:“果真无端吗?”
段畅当即就要点头,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无从抵赖,不由神色一僵,嘴唇翕动,呐呐无言。
既然被打的一方无话可说,刘寔又看向一旁仪容整洁、傲然睥睨的谢衡,问道:“虽然衡在一心治公羊,以至于学问精深到了言行一致的地步,不过国子学内动手到底不成体统,不如回去静心三五日再来点卯?这几日的课就暂休罢。”
谢衡朝着老祭酒一拱手,道:“一切凭祭酒做主。”
随后,又朝着僵直在一旁的段畅露出矜持疏离的微笑,道:“相鼠有皮、有齿、有体,人而无仪、无止、无礼,段博士,你说,这个人当如何?”
谢衡并不等段畅回答,他拍了拍衣袍,像是拍掉了什么脏东西,随后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祭酒刚批了假,不趁机走是傻子。
围观者见谢博士痛痛快快地走了,段博士还僵在原地仿佛石人一般,顿觉无趣,也三三两两陆续散尽了。
刘寔也被人搀扶走了,从始至终,他也没对段畅做出什么惩罚,但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后,国子学也容不下这个臭名昭著的段博士了。
人品太差,又无后台,当众闹出这样的丑事,没有国子学学子会再去听他的课了。
等风波彻底平息,祭酒应当就会上奏将之免职。
不过片刻,方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熙攘人群便只剩下段畅一人,他怨愤地立在原地,恨不得指天跺地的破口大骂,他觉得苍天世道俱都不公!不公!
谢衡该死!他不就是口不择言的说了个无知小儿几句,该死的谢衡竟然公然无礼,对他又打又骂!他们都是五品,谢衡怎么敢!怎么敢!该死,该死!
刘寔该死!偏心眼的老儿,一把年纪还占着祭酒的位置,就该两腿一蹬早进酆都给他让路!这老贼心眼多的如蜂巢,对谢衡明贬暗褒,他们两个就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国子学学子该死!那些出身还不如他的贱种,不过是托父辈官职品级的福才有幸进到国子学听他讲课,受了他传道之恩,竟然不思回报!没有一个站出来帮忙的,都是忘恩负义的贱种!贱种!那些个出身名门的更该死!不过是占了投胎投的好的运气,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蠢笨如猪的东西,以他段畅的才华,若再那样的家世,这些世家子只配给他捧靴摇扇!这些眼高于顶的狗东西,就该统统拉出去车裂!车裂!
该死!都该死!这些得罪了他段畅的人通通都该死!
段畅面目狰狞的无声呐喊嚎叫,狠狠地一脚踹向一旁的梅树,结果木屐被掉在板砖上的碎牙呲溜一滑,段畅一个趔趄狠狠摔向地面,情急之间慌乱伸出手想要稳住自己——
“嗷!”
段畅重重的摔倒在地,手心更是兀然剧痛,他挣扎着像个翻面乌龟似的抬起手,但见手掌心正扎着他刚刚吐出去的碎牙。
“贼老天,我#@¥%!!!”
已经坐上自家牛车的谢衡优哉游哉地开启假日,一身轻松地往菩萨寺而去,还不知仇敌又遭了现世报。
谢衡到菩萨寺时,崔夫人正带着两个儿子往外走。
眼见丈夫过来,顿时一喜,又生讶然,问道:“你今日早退了?难道今日一个人也没去听你讲学?还是今日无课?”
谢衡走近握住崔夫人的手,笑道:“祭酒给我批了几日假,正好这几日能陪你踏青赏春。”
崔夫人轻哼一声,道:“有阿裒和阿广陪我,要你做甚?”
谢衡牵着夫人往外走,自然无比的把两个儿子隔在身后,轻声道:“阿裒和阿广都是闹腾的性子,说是他们陪你,其实还不是你陪他们?这俩小子哪里懂得欣赏春光?”
等夫妻俩上了牛车,崔夫人这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刘祭酒好端端的作甚么要给你批假?咱们家跟他可没什么额外的交情。若硬要攀亲,那也是我嫂嫂那边的关系了。总不能兄长和嫂嫂一回来,刘祭酒就对你态度大变吧?他都一把年纪了,身上又有爵位,也没必要趋炎附势啊?”
谢衡含笑看着妻子发散揣测,心想,阿宣爱我,因而一点小事也能想出这么多。
崔夫人见丈夫一言不发,只知道呆愣愣地看自己,不由恼怒地锤了他一拳,道:“究竟什么事!”
谢衡轻轻一嘶,揉了揉被锤得一麻的手臂,好声好气地把国子学里发生的事情讲给妻子听。
崔夫人闻言大怒,猛地一拍车中案几,叱骂道:“匹夫贼虏!何不速死!贼墓之木当拱矣!”
谢衡连忙握住夫人的手,“何苦为难自己的手?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崔夫人愤愤道:“一介凉州粗鄙之人,沐猴冠带之徒,也敢口出妄言、以卑犯尊!若我的阿广有半分不好,我就算是犯下杀官之罪,也要他的命!”
谢衡安慰道:“此人本就是阿谀谄媚的小人,昔日以卑议尊,早就犯了忌讳,如今他有错在先,又被我当着众人之面抽了巴掌,已经颜面扫地,再无前途可言。”
崔夫人冷声道:“只挨两个巴掌难道就能抵消他对阿广的诅咒吗?既然已经结仇,那就要把事情做绝。”
谢衡意会道:“夫人所言极是,恃胜失备,反受其害,徐徐图之,得逢其时,斩草当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