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崔夫人比丈夫更会教孩子。
毕竟谢衡是发迹没几代的谢家野生天才,崔夫人是从西汉传承至今的博陵崔氏嫡系族女,在教育子女这块,完全不能比。
“完全不能比。”
谢广以亲身经历公正评判。
谢衡觉得这是儿子对自己的污蔑,他要是没点水平,怎么当得上国子博士?不过是教旁人和教自家的感觉不一样。
出于慈父心理,听闻谢广想要学习乐理,便决定为他找一位能传授乐理的老师,毕竟有他亲身经历,他怀疑二子教三子的时候会气晕过去。
但有名气的那几个,不是位高权重如尚书令荀勖,就是放荡江湖如名士阮咸,要么就已经埋在土中如“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都不太适合。
找来找去,最后还是崔夫人提醒了他——
长子谢鲲的未婚妻,出身中山刘氏,有一族兄名刘琨,精通乐理。
这个人选,无论身份还是能力,都很适合谢广拜师。
谢广初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挺耳熟的,于是跑到二兄那打听起来。
谢裒倒是知道这个人,“这不就是我们未来大嫂的小叔叔,好像去年才加冠,大兄跟他也认识,听说为人豪放健朗,有雄浑气魄,他极擅长胡笳,据说听者无不心潮澎湃,若是一心钻研此道,恐怕又是一个嵇叔夜。不过,要是你去向他学乐理,那岂不是我们嫂嫂的小叔教小叔?”
说着,谢裒先乐了起来。
谢广想了半天,眼睛一亮,原来是你啊,“闻鸡起舞”!
……
还不知有人要找上门来拜师的刘琨,在洛阳过得并不开心。因为他被兄长刘舆管得很严,这也不许、那也不许,除了在家读书,哪儿也去不了。
这倒不是刘舆苛待弟弟,主要原因还是刘琨太能惹祸了。
他们的家乡属于燕赵之地,生于燕赵、长于燕赵的刘琨也是一身的豪情侠气,在老家和一群大家官宦子扮作游侠,又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是替天行道为人张目,惹出许多事端。
如今到了洛阳,中山刘氏的名头可就没在老家的时候管用了,要是把刘琨放出去,天知道他能惹出什么大事来。
于是刘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关在洛阳的宅子里读书,先压一压性子再说。
虽然加了冠,但依旧很年轻的刘琨觉得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都到了洛阳,这样的繁华之地,他在路上就看懂了许多在魏昌见不到的新奇玩意儿,甚至还有昆仑奴和胡商,这些从没见过的事物已经把他的心神吸引住了,哪里还能在宅子里呆的下去?
刘琨振振有词,不让他出门长见识,反而在个破宅子里读书,这他妈不是白来了?
但刘舆十分坚持,为此不惜搁置了来到洛阳后拜会姻亲的计划,以身作则,和弟弟一起在宅子里读书,读到刘琨能心平气和,他才会带人出去交游。
一静一动,这对兄弟的性情可谓是天差地别。当然,也可能是刘舆在老家给刘琨收拾了太多烂摊子,所以原本同样暴烈的性格也被折腾的平稳了下来,原本年轻的面容也老成许多。
“如果现在有人能把我从这个破宅子里弄出去,不管他是谁,我刘琨都和他结拜为兄弟!”
刘琨一手拿着书简,一手指着上天,信誓旦旦道。
走进来的刘舆听得清清楚楚,看着弟弟脚踏桌案、手指屋顶的嚣张模样,冷冷一笑:“既然话说出口,那你这位结义兄弟是认定了。”
刘琨不明所以,见兄长进来,连忙把脚从桌案上放下,讪讪一笑:“兄长何出此言?”
刘舆将这封辗转多地,从洛阳寄到老家魏昌、又从魏昌寄到洛阳的信递给了刘琨:“自己看罢。”
刘琨心生不妙之感,不过嘴上倒是不认输,一边展开信一边道:“这纸倒是不错,且不管信写的怎么样,这纸就值些钱了。”
他做游侠惯了,也不觉得把纸这样的雅物和钱相提并论是什么羞耻之事,人活在世上,吃穿用度哪样离不开钱?有什么好鄙薄的呢?
但他的兄长刘舆显然没有这样的心态胸襟,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很想说教一番,但看在信的份上硬生生忍住了。
等见到弟弟读信时波澜壮阔的表情,刘舆眉头松开,道:“你的徒弟、侄女婿的幼弟、结义兄弟就在洛阳,你认还是不认?”
刘琨嘴角一抽,收个五岁的徒弟自然不算什么,但跟个五岁小儿结拜为兄弟,这要是叫老家的那群伙伴们知道了,他堂堂刘越石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但看到兄长严肃的表情,脑筋一转,又乐呵起来,道:“认,当然要认,这指天而誓又不是指水而誓,当然要认下了!我刘琨堂堂大丈夫,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不过,我还要恭喜兄长啊!”
刘舆困惑道:“喜从何来?”
刘琨学着兄长表情严肃道:“大兄难道忘了?咱们是亲兄弟啊!弟弟有的,兄长怎么能少?弟弟自然是喜大兄多了一个五岁的结义弟弟、师侄、侄女婿的幼弟。”
刘舆:……
他就知道,这个弟弟嘴里不会憋出什么好话。
最终,中山刘氏的拜帖还是递到了谢家府邸,他们其实早就应该来拜会这新结的姻亲,只是为了定一定刘琨的脾性才拖延了许久,等约好了拜会时间,正好还能看看这个五岁的谢家阿广。
门房接了拜帖,一听对面仆从报上的名号是中山刘氏,立刻将拜帖递到了管家那。
谢家的管家谢进已经五十有五,打祖辈儿就跟着陈郡谢氏,是忠仆中的忠仆、心腹中的心腹,当然也知晓三郎君要拜师的事。
但看着府邸里的空空荡荡,老管家也只好先等家主和夫人回来再说这事。
不错,今日的谢府,大主人小主人通通不在家。
因为夫人的兄长,抵达了洛阳。
正好赶上了休沐日,崔夫人当然要去看望十几年都没见过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