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重重地拍了拍陈寿的肩膀，那张黑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你小子，干得漂亮！”
侯君集与几位校尉对视一眼，神色复杂，却也上前拱手：“陈钦差，恭喜了。”
张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抱了抱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陈……大人。”
“同僚一场，何须如此客气。”
陈寿脸上挂着淡然的笑，仿佛刚才在殿内舌战群儒，将国公逼入绝境的人不是他。
他目光扫过众人，“此去河东道，还需诸位鼎力相助。”
“分内之事。”侯君集点头。
尉迟恭大手一挥，豪气干云：“走，回衙门，商议出征事宜！”
……
百骑司内堂。
气氛与昨日截然不同，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亢奋。
尉迟恭坐在主位，目光炯炯：“陛下已下旨，命我百骑司彻查此案，此乃我百骑司成立以来，前所未有之殊荣！”
他看向陈寿，“陈钦差，你有何章程？”
陈寿也不客气，直接道：“修整几日，我便带人启程。赵武，你做我的副手，随我同往。”
“末将遵命！”赵武激动得满脸通红。
“侯校尉。”
“卑职在。”侯君集起身。
陈寿道：“你麾下精于刑讯逼供者最多，借我五十人。”
“好。”侯君集痛快点头。
陈寿又看向张狂：“张校尉，你的人马最擅追踪潜伏，也借我五十人。”
张狂闷声应道：“可以。”
陈寿将目光投向其余几位校尉，一一分派任务。
或负责后勤，或负责情报，或负责镇守京城，监视各方动静。
一番安排下来，井井有条，滴水不漏。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绝非只有匹夫之勇。
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练，远超他的年纪。
尉迟恭满意地点头，补充道：“陈寿，此去河东，你代表的是陛下，是百骑司。凡事不必束手束脚，出了事，老子给你担着！”
“谢大将军。”陈寿起身，对着众人团团一揖，“陈某在此，先行谢过诸位了。”
众人连忙起身还礼：“陈钦差客气。”
……
陈寿没有在衙门多留，将后续的准备事宜交给赵武，自己则回了崇仁坊的小院。
他需要静一静。
李世民给了他无上的权力，也给了他一个烫手的山芋。
彻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河东道官场盘根错节，长孙家的势力更是根深蒂固。
他此去，无异于虎口拔牙。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倔强的孩童，卢照邻。
陈寿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可没那么高尚的抱负。
他做这一切，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可如今，当权力真正握在手中，当他有机会去改变一些事情的时候，那份被刻意压抑许久的热血，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
“也罢。”
他长身而起，目光变得坚定，“既然躲不掉，那便轰轰烈烈地干一场！”
他找出纸笔，将长孙皇后病情的调理之法，以及后续的几个药方，详细地写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黄昏。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常服，再次入了宫。
……
立政殿。
长孙皇后正在灯下看书，见他来了，放下书卷，温和道：“本宫听说了，陛下让你去做钦差。”
“是。”陈寿将写好的药方呈上，“臣此去河东道，短则一月，长则数月，娘娘的凤体，还需按时调理。”
宫女接过药方，退到一旁。
长孙皇后看着他，幽幽一叹：“你可知，你查的，是本宫的娘家。”
“臣知晓。”陈寿垂首道，“但国法无情。”
“好一个国法无情。”长孙皇后苦涩一笑，“长孙淹罪大恶极，死不足惜。本宫只是……只是心疼长乐那孩子。”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哀求：“陈寿，本宫求你一件事。”
“娘娘请讲。”
“长孙冲……他还只是个孩子。”长孙皇后声音微颤，“他虽有错，却罪不至死。你……可否放他一马？”
陈寿沉默了。
他知道，长孙冲在此案中，绝不仅仅是“知情不报”那么简单。
长孙淹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走私盐铁，若无长孙冲这个驸马都尉在背后撑腰，给他行方便，绝无可能。
见他不语，长孙皇后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罢了，本宫不为难你了。”她挥了挥手，神情疲惫，“你退下吧。”
陈寿抬头，看着这位风华绝代的皇后，此刻却像一个无助的母亲。
他心中一软，终究还是开口道：“娘娘，臣只能保证，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当真？”长孙皇后眼中重燃希望。
陈寿重重点头。
“好，好……”长孙皇后连声道好，她从手腕上褪下一支成色极佳的玉镯，“这个你拿着。”
“娘娘，这使不得。”
“让你拿着，你便拿着！”长孙皇后语气坚定，“此物，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陈寿看着那支温润的玉镯，心中百感交集。
最终，他还是收下了。
“谢娘娘。”
“去吧。”长孙皇后闭上眼，不再看他。
陈寿躬身一礼，缓缓退出了大殿。
夜风吹过，殿内的烛火摇曳不定，将皇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
陈寿攥着那支温润的玉镯，走出立政殿。
夜风吹过，他打了个激灵，脑子清醒了不少。
这趟浑水，自己是彻底陷进去了。
“陈钦差，陛下交代了，让你休整三日，再去河东道。”
小德子不知何时跟了上来，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
“这是陛下赏的，说是给你压惊。”
陈寿接过食盒，入手一沉，里面怕不是金银。
他拱了拱手，“有劳公公，替我谢过陛下。”
“好说，好说。”小德子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陈钦差，咱们陛下啊，就喜欢您这样的直臣。您放手去干，错不了！”
陈寿笑了笑，没搭话。
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说的话半句都信不得。
回到崇仁坊的小院，陈寿打开食盒。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只烧得焦香流油的烤鸡，还冒着热气。
旁边，放着一壶御酒。
“算你老李还有点良心。”
陈寿撕下一只鸡腿，就着美酒，大嚼起来。
酒是好酒，醇厚绵长。
鸡是好鸡，外酥里嫩。
可他吃在嘴里，却总觉得少了点滋味。
三日后，他就要作为钦差，前往河东道，与整个勋贵集团掰手腕。
此去，生死难料。
他放下酒壶，看着碗中自己的倒影，那张年轻的脸庞，与他苍老的心，格格不入。
“妈的，不想了！”
陈寿一仰头，将壶中美酒饮尽，“走之前，怎么也得快活快活！”
他拿上折扇，穿上一身墨色常服，抬脚便出了门。
目的地，平康坊，醉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