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幽湾已经过去两日。
岚与礁顺着冷流一路南下,穿行在一片斑驳的深海走廊中。这里的水温陡降,光照稀薄,鱼群稀少,只有散落的荧光浮游生物在暗中闪烁。
他们的伤势尚未痊愈。岚的尾鳍被渔网划出一道细裂,游动时微微刺痛,而礁的左眼几近失明,鱼鳞斑驳,颜色暗淡。
“我们不能就这么飘着。”岚沉声说,“总得找到一个地方……恢复一下。”
礁没有回答。他呼吸沉重,尾鳍有些僵硬,显然已到极限。
就在这时,一丝微弱但奇异的电流拂过岚的侧线感应。他猛地停住,摆动身体,望向右前方。
不远处,一道破碎的海底岩缝中,飘出一缕极不自然的暗影。那不是普通海草的晃动,而像是某种生命的警示。
“跟我来。”岚不由分说地带着礁贴近那处裂缝。
他们穿过一段狭窄的裂口,来到一个密闭的海底洼地。洼地中央,有一截断裂的沉船残骸,铁锈斑驳,藤壶覆盖。几缕淡蓝的光从裂缝中照入,像极了深夜星光。
而就在残骸下方,一条奄奄一息的三文鱼,正静静躺着。
那是一条受伤极重的雄鱼。腹部血肉模糊,鳍边布满深色斑痕,明显是被金属物刮穿。他的眼神还亮着,但呼吸已紊乱。
岚迅速靠近,低声问道:“你还能动吗?”
那鱼微微一颤,眼神迟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在挣扎着是否信任眼前这两个陌生同类。
“你们不是灰鳞者……但你们也不是追兵。”他嘶哑地说,声音几不可闻。
“灰鳞者?”礁皱眉。
那鱼露出一丝苦笑:“来不及了……他们会来的……你们,快走……”
话音未落,水面忽然亮起数道白光,一股低频振动从洼地上方传来。
岚警觉地环顾四周。礁正要游上水面,却被他一把拉住。
下一秒,洼地顶部的水层轻轻破开,几道身影悄然降临——不是人类,而是五条体型修长、鳞色灰黑、动作极其流畅的鱼类。
他们的眼神锐利,身上似乎覆盖着一层极细的鳞粉,在光线下呈现出某种“灰光”。
“灰鳞者。”岚喃喃。
为首的一条灰鳞鱼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伤鱼,语气平静:“我们迟到了。”
他转向岚和礁:“你们不是我们的人,为什么在这儿?”
岚迎着他的目光:“我们救了他。”
灰鳞者沉默了几秒,随后轻声道:“你们的出现,没有被我们的探鱼发现……说明你们并非敌人。”
另一条灰鳞鱼迅速游向伤者,咬破自己的鳍部,挤出一种黄色粘液,涂在伤口上。伤鱼抽搐了一下,但伤口居然开始缓缓闭合。
“带他们回避所。”为首者下令,“他们或许值得一听。”
避所,是藏在海底沉洞中的一处庇护地。
岚与礁在两条灰鳞者引导下,穿越一段狭长的黑暗水道,最终进入一个封闭却自成气候的水腔。水腔中布满藤壶墙壁,石珊瑚如房柱般延伸,其间居住着约二十余条不同种类的鱼。
它们有的曾断鳍,有的半瞎,有的身上仍缠着人类投掷物的碎片。
一条年长的雌鱼慢慢游来,眼神温和,声音平静:“欢迎来到灰鳞避所……一切曾拒绝‘回归’、或在归途中失落的生灵,都可以暂时停靠在这里。”
礁低声问:“你们……不游回故乡吗?”
雌鱼微微一笑:“我们不信命运那一套。灰鳞者存在,是为了让所有想要‘另一种结局’的生命,至少拥有一个喘息之地。”
“你们在逃避?”
“不。我们在选择。”
这句话,像一颗水泡,在岚心中缓缓升起。
休整期间,岚与礁见识了灰鳞者的制度。他们有分工,有观察哨、有治疗区、有补给通道,甚至还有训练场地。每条鱼每天都有分配任务,轮换守岗。
他们亲眼目睹一条断鳍鲽鱼教一群年幼鱼如何避开网线,一只满身旧伤的箭鲭向新来的受伤鱼传授“逃脱回流区”的技巧。甚至,还有一条年迈的乌贼,用墨汁绘出水流图谱,供大家研究“避险路线”。
岚越来越确信,这不是临时藏身之地,而是另一个体系。
但礁并不安稳。他总觉得这些鱼“太冷静”“太疏离”,仿佛活着只是为了规避命运,而不是为了什么“更高的意义”。
“你相信他们说的吗?”他低声问岚。
岚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水腔上方那道投下来的微光,只说:
“我不知道。但他们……确实救了我们,也救了很多鱼。”
几天后,避所传来消息——又一处归途路线被封锁,一整支三文鱼群被围捕,几乎全灭。
雌鱼站在众鱼前,郑重宣布:“灰鳞者必须扩张行动,我们将建立新的避所,同时派出更多巡游鱼,在洋流中寻找漂泊者。”
她望向岚与礁:“你们要留下,还是继续往前?”
岚沉默了很久。
礁率先摇头:“我们得走。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岚望着他点了点头,“我过段时间再做决定吧。”
在离开众鱼之前,他再次回望。
他知道,这群鱼的存在,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某种动摇传统命运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