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葛巾,身着灰袍长衫的上官白,迈着从容的步子踏入大厅。拱手行礼说完话后,他缓缓抬头打量起厅中三人。
居中站着的男子面带愠色,正是他的便宜父亲上官仁。
虽已年过半百,上官仁儒雅的长相与分明的五官,仍透着几分风流倜傥。
上官白与父亲眉眼相似,皆是浓眉大眼,只是他肤色白皙,五官轮廓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称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上官仁左手边站着的何夫人,是他的发妻。
四十多岁的她锦衣玉服,云髻上金石珠玉琳琅,周身贵气萦绕,可略显圆润的面庞、发福的身形,搭配一双细长眯眼,非但不见富态,反而透着尖酸刻薄的气质。
右手边的高通判身高七尺,目测约一米七,头戴瞻帽,一袭绿袍腰间束着玉扣腰带,周身气派与通判身份相得益彰。
通判乃朝廷正六品府衙署官,掌管郡府钱谷、户籍、赋役、兵民、狱讼等事务,在知府、同知之下,是府衙第三号人物。
这位高通判的来历,上官白从原主记忆里略知一二——对方曾是落魄书生,受上官白爷爷提携,拜入门下。
为报师恩,高通判主动提出将女儿许配给庶子上官白。
老爷子见他颇具才学,认定其前途无量,不仅应下婚事,还悉心教导。数年间,高通判学问大进,接连考中举人、进士,短短十余年便官至府衙通判。
如今四十一岁的高通判,已在通判任上满三年。
坊间传言,建昌府同知即将退休,他正是接任的热门人选。一旦晋升正五品同知,仕途更是一片光明。
反观上官家,三十多年来仅出了老爷子一位进士,此后再无出色子弟。上官白的父亲上官仁及一众叔伯,文不成武不就,要么在府县做小吏,要么从商,仕途上难有作为。
同辈兄弟更是应了“富不过三代”的老话,虽有几人考取秀才功名,却都是靠死记硬背押题,想要中举、进士,几乎毫无希望。
依照大梁任官制度,秀才无资格入仕,举人也需纳捐候补或入国子监考贡生才能做官。
就像上官仁,以举人身份在国子监学习三年,考中贡生后才补缺正九品郡府知事,多年来升迁无望。如今高通判提出以退婚换鑫丰县丞正八品实职,条件不可谓不诱人,也难怪何夫人一口答应。
而上官仁犹豫不决,并非不心动,而是不想断了与高通判的关系——一旦答应退婚,李家与高家的交情便彻底断绝,等于做了一锤子买卖;若能保住婚约,以高通判的升迁势头,日后至少官至知府,甚至更高。
“逆子,胡说什么呢!”
正权衡利弊的上官仁,见上官白竟直接同意退婚,顿时暴跳如雷,“还不给我跪下,向你高叔父磕头认错!只要你保证痛改前非,你高叔父说不定还会原谅你一二。”
说着,他拼命向上官白使眼色,盼着儿子能抱住高通判的大腿。可上官白却不为所动。
高通判此次来退婚,本就态度坚决。
一来,上官白这样的纨绔子弟确实配不上高家;二来,他的女儿高月月年前拜入江州大儒刘晋卿门下,即将参加秋闱乡试;三来,他晋升府同知一事板上钉钉。
如今的高家,早已不是上官家能高攀的了。
“上官仁,做人莫要太贪心。”
高通判眉眼一挑,语气冰冷,“一门亲事换八品县丞,是看在老恩师的面子。凭你的面子,还不值得本官登门。”
这番话直呼其名,言语轻蔑直白。
“高通判,休要羞辱家父!”
上官白挺身而出,怒视对方,“订亲退婚本应商量,岂能以权压人?当年家祖见你落魄,收你为徒悉心教导,才有你今日飞黄腾达。人不可忘本,我上官家虽一时落魄,又怎知不会东山再起?”
被晚辈当众反驳,高通判脸色涨红,怒意顿生,却也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
传闻中不学无术、浪荡轻浮的上官白,此刻眼神清明,言辞有理有据,胆识竟远超他的父母。
“可惜了,生在这样的家庭,璞玉也只能沦为顽石。”
高通判目光如炬,虽认可上官白的表现,却也深知,身为不受重视的庶子,又已十八岁,在这样的家庭里,注定难有出头之日。
他不再多言,掏出签好字的婚书递向上官仁:“认错就不必了,把这份退婚书签了,从此你我两家再无瓜葛。”
上官白一把推开拉扯他的何夫人,挣脱上官仁的手,拿起毛笔利落签下自己的名字。
“小子,倒有几分担当。”
高通判冷笑一声,“不过我要告诉你,即便死灰复燃,我也有一百种方法将它浇灭。”
言罢,转身离去。
“逆子!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上官仁见高通判离开,彻底爆发,“来人,拿家法!今日我非打死这个逆子不可!”
“老爷说得对,这种逆子就该打死!”
何夫人小眼一瞪,还不忘嘟囔,“庶子就是庶子,跟他那个狐媚子娘一个德行,看着就讨厌!”
上官白本受原主记忆影响,还想挽回亲情,此刻却彻底心凉。
他后退几步,抓起墙角的椅子高举过头顶:“不用你动手!从今天起,我上官白自愿离开上官家,与你们恩断义绝!我没有你这个父亲,你也别认我这个儿子!你若敢动手,我拼了命也要让你上官家血溅三尺!”
“逆子!给我滚!”
上官仁气得满脸通红,“来人,把这庶子赶出去!对外宣布,庶子上官白目无尊长,逐出家门,今后他的生死与上官家无关!”
何夫人早就盼着这一天,立刻摆出主母威风。
看着上官白决然离去的背影,上官仁怒火难消。
这个意外生下的庶子,他从未放在心上,本指望靠婚约攀附高家,如今婚事告吹,庶子在他眼中更是一文不值。
“终于把这孽障赶走了,可惜没打死他!”
何夫人想起当年上官白之母抱着襁褓中的他回府的情景,心中恨意翻涌。
更让她记恨的是,老爷子临终前立下遗嘱,若上官白与高家小姐成婚,上官家需拿出一千亩田地和一万两银子帮衬——这可是李家四分之一的财产,在她看来,分明是要分走自己儿子们的家业。
踏出上官家大门,上官白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摸遍口袋才惊觉身无分文。
他扭头看向紧闭的朱门高墙,苦笑着摇头:“都说虎毒不食子,他们却连一文钱都不肯给,这是要赶尽杀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