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第一教父 第26章 私盐

作者:烈火祖师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8 14: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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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对历史的了解,殷洪盛很清楚,大明的灭亡不是因为清兵和起义军有多么强大,而是制度腐朽遇上气候剧变,当人祸叠加天灾,再强大的帝国也只能在“死亡交响曲”的变奏中走向终结。

他现在做的小修小补,根本无法挽回大明的灭亡。

可是,如何才能挽救大明或者说是华夏文明的气数衰微,治乱循环?他没有伟人的能力,终结这个周期律,他虽然有正确答案,但想要在这个时代重演,实在是力不从心。

头沉沉地靠在轿子的软靠上,殷洪盛叹了口气。

他也只能叹气。

殷洪盛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小公务员,习惯于上面有领导指挥,下面有组织配合。而现在上面指挥他的是他要打倒的对象,下面配合他的,是他要动员的对象。

孤军奋战的滋味真的很难!

华兴会是他所创立的组织,这个组织未来会演变成什么?

天地会还是洪门?

他完全没有把握。当这个组织开始运行起来的时候,就一定会遵从自身的规律演变下去,就像这历史的车轮一样,不是他能够掌控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调整方向,不忘初心,让这个组织能够成为华夏文明不灭的火种。

是的,火种!

火,可以烧毁,也可以涅槃重生!

业火焚天的梦境又一次在他脑海里熊熊燃烧起来。

他的手无意识地敲击着轿座的扶手。

不知不觉,居然敲击出一个熟悉的节奏。

仔细想了想,却竟然是一曲《向天再借五百年》。

……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豪情不变,年复一年。做人有苦有甜,善恶分开两边,都为梦中的明天。……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这是为郑成功写的歌曲,却被搬运给了玄烨,但并不妨碍这是一首好歌。

是的,是的。

就为了梦中的明天,我必须去握住日月旋转!

这烟火人间,我会还你一个太平美满!

殷洪盛精神一振,又从轿座上挺直了腰身。

回到府衙后堂刚刚坐下,丫鬟的茶还没有送上来,却见得旺儿带着一个人来到了后堂。

殷洪盛一看,却原来是原身在太平县家中的老管家殷有福。

太平县,那是殷家根基所在。

老管家见了殷洪盛不免絮叨了一番,将家里的情况,各种鸡零狗碎都朝殷洪盛说了,然后又拿出一封家信递来给殷洪盛,却是道:“盛二爷,这是烈大爷的信,老爷如今越发身子不好,只是担忧二爷你在外为官,大爷想必也都在信上写了。二爷先过目吧!”

殷洪盛微微蹙眉。他接过厚实的桑皮纸信封,捏碎火漆,抽出信笺,一目十行。

信是大哥殷洪烈的亲笔,内容先是关切大同安危,接着便是焦灼的家事:太平乃至太原一带的官盐被晋王府及其相关势利把持克扣得厉害,市面上官盐奇缺,盐价飞腾。

信中重点提及一事:家中私下打通的一小条自运城盐场经太行孔道至太原的私盐路子,因近期风声紧,被太原府一个姓路的盐枭卡住了关键节点,一批价值不菲的解盐(约五千斤)连同数匹驮马被扣在了太原府阳曲县西山深处的一个隐蔽庄子里。

殷洪烈信中满是愤怒与无奈,痛斥那路姓盐枭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拿了殷家的打点银子却不放货,要价愈发离谱,简直是釜底抽薪,想从殷家这条线吸血吸到饱!

太原!又是太原!

殷洪盛刚为太原的袁继咸案和傅山安危忧心如焚,此刻又看到这封与太原密切相关的家信,心中无名火起。

手指捏着信纸边缘,几乎要将薄薄的纸张捏穿。

盐?

走私?

路姓盐枭?

卡着殷家的咽喉……

一条条尘封的、模糊的、属于前身的记忆碎片,在他高速运转的头脑中飞速组合、拼接。

殷家老父当年如何打通雁门关外几处驻军的关节,运盐换马;家中如何在官盐之外,巧妙利用流民商队夹带,将私盐销往宣府塞外;那些胆大包天的私盐贩子熟悉的、穿行于州县缝隙的隐秘路径;甚至那早已荒废、但据说连通塞外草原与汾河谷底的古老走私通道……

路径?

殷家在山西盐道上数十年经营,这条“兑粮”走私暗道的关节点、护送的江湖帮派、藏货的潜台码头、能接洽的卫辉豪商,殷家手中,握着他解开这一切难题的钥匙!

刹那间,一道电光石火划过殷洪盛紧锁的脑海!

盐!运城上等的精盐!

对于大明来说,食盐的价值,有时甚至超过粮食!

尤其是在粮荒遍野、人心恐慌的当下,有盐就相当于拥有了硬通货!

大同缺粮,死局难解,朝廷调粮遥遥无期且必定杯水车薪。

常规筹粮的路子都被各大势力把持盘剥。

若……若能掌控这一批被卡住的私盐,以其为引子,打通关节,能否从产粮之地,换取那能活命的粮食?

殷洪盛嘴角浮起冷峭而锐利的冰棱。

他将家信猛地拍在案上,并未如惯例烧毁,而是盯着那几行描述“运城解盐”、“西山庄子”的字句,眼中的阴霾非但没有加深,反而凝聚成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寒光。

这是杀头的勾当!

但是,这条路能兑粮一次,就能兑第二次,第三次。

河南现在不缺粮,湖广更不缺!

缺的,是能敲开那些豪强仓廪大门的硬通货!

莫说是那些豪强大族,现在就是让他去跟魔鬼交易,也在所不惜。

脚步声响起,户房主事和几个书吏已抱着一摞文书,脚步沉重地走了进签押房来,脸上愁云惨雾:“府尊……各州县急报:春荒已显,旱情蔓延,蝗蝻初起!浑源、应州、山阴等地,田禾尽槁,只恐秋时颗粒无收。届时流民复聚,又生变乱!

城内粮价……小米每斗已至二百文,且城外流民营尽毁,病患散入四野,近日城内发热、咯血者骤增!防疫局现存药材,尤其柴胡、板蓝根、苍术,消耗极巨!库……库房将罄!”

另一书吏补充道:“去岁晋北本已歉收,今春滴雨未降,旱象已显!建奴此番劫掠,焚毁城外多处存粮。城内粮价,虽有平价征购令,然粮商存粮亦是告急,城外粮道因建奴游骑与流民溃兵阻塞,运粮艰难啊!”

瘟疫未退,饥荒又至!建奴虽走,留下的却是满目疮痍和更深的危机!

殷洪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沉声道:“防疫局现存药材,优先供给城防军士及重症病患!死者尽快焚化,阻断疫病蔓延。并张贴告示,征集各县城内医者、药铺学徒,重金招募,充实防疫局人手。至于粮荒……”

殷洪盛沉吟了一下,道:“本府亲自草拟公文,求叶抚台以大同巡抚衙门与大同府衙联署,加急呈送宣大总督杨制台并呈户部!陈明大同遭建奴蹂躏、春荒旱情严峻、粮道阻塞、民命倒悬之危局!恳请朝廷速拨赈济,并敕令邻近州县开仓调粮!”

“是!”户房主事和几个书吏面面相觑,却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得放下文书,转头就回去办事了。

“旺儿,你去把方堂主请来府衙说话,莫要让他人觉察!快去!”等这几人走后,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却是没有了方才的焦躁。

对于叶廷桂这个老狐狸也不能让他轻松了,这大同府的事情他也得扛上。

殷洪盛提起笔,饱蘸浓墨,在一份空白的奏疏上,以极是方正的馆阁体写下字字泣血的恳求:

“臣大同府同知署理知府殷洪盛泣血顿首谨奏:为晋地灾荒频仍,饥民嗷嗷待哺,恳请圣恩垂怜,敕令江南、湖广等丰饶省份,平价拨粮入晋……斗米近二百文,升合难求,饿殍已见于道……恐饥民啸聚,流寇再起,边陲重镇,将有倾覆之危!……”

笔停,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这奏疏背后,是给叶廷桂看的枪,给黄仕俊递的刀,是对温体仁将的一军!

“近墨,把这封奏疏让户房主事派人,速送巡抚衙门,请叶抚台过目斧正,联署发出,要六百里加急!”

近墨方才出门去,旺儿便领着方大洪进来了。

接着,殷洪盛对着方大洪,语速极快,不容置疑:“观澜!你亲自挑选巡堂和刑堂中最精干、最机警的二十名好手!即刻动身,昼夜兼程赶赴太原!”

他眼中锐利如刀锋:“此行三要:其一,护傅青主、马彦成周全!其二,助其联络诸生叩阍!其三,监控晋王府及晋商八大家异动!还有……”

他声音骤然压低,带着不容错辨的肃杀与决绝:“你亲自去查一个落脚在阳曲县西山,姓路的盐枭。

此人扣住了一批私盐,是运城的精盐,约莫五千斤上下。我要知道这姓路的所有底细,他与晋王府、太原府衙或城中哪个大户勾连。

最重要的是,这批盐,现在何处,安不安全?尽快密报!必要之时,可便宜行事!”

方大洪眼中精光爆射,瞬间领会到“便宜行事”四字的份量与这突如其来的私盐线索对大局的潜在价值。

他没有任何废话,抱拳低喝:“明白!盐路一并查清!定不负所托!”随即转身大步离去,行动迅捷如猎豹。

方大洪刚走。

殷洪盛拿起有些凉了茶,喝了一口,神情已经比之前平静得多。

“近墨!”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再去跑一趟,请胡堂主、李堂主过来。要悄悄的,不要让他人发觉。”

近墨骨碌碌转动因为瘦弱而显得分外大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答道:“是,先生!”

殷洪盛泛起一丝微笑,伸手摸了摸近墨的脸,说:“机灵点,小心点!”

近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就朝门外跑去。

殷洪盛看着近墨的背影轻轻叹息了一声,抓起案头的文书开始了批复。

这些文书简直就是忙不完的事情!

两刻之后,近墨带着胡德帝和李式开两个从角门无声地走了进来。

他迅速处理着手头的文书批复,边说:“靖之,守衡,你稍微等一下。”

殷洪盛写完最后几个字,略微整理了一下放平,也不见礼就立刻开口道:“靖之,严令各州县防疫开仓,再出差池,提那些州县官员的头来见!

守衡,你任务重哇!你带通和堂人手并刑堂兄弟‘护送’度支堂的书办,盯着各处开仓放粮,谁敢惜售囤积,以‘通匪戕民’论处!

代王府那边,持我信去‘借’粮五万石,语气要恭敬,态度要硬!务必让郑长史拿出粮食来,少不了他的好处!”

胡德帝道:“香长,要不要压得那么紧?现在春荒,各州县只怕也很难拿出很多粮食来!”

殷洪盛摇摇头说:“不能放松他们,这些州县的官吏一个个吏滑如油,我们这里放松一分,他们就敢放松三分,到了乡村里,就敢胡作非为了。你们去办就是,这个事情绝不可放松!”

待胡德帝、李式开等也领命而去,签押房重归寂静。殷洪盛坐在冰冷的黄杨木圈椅里,手指敲击着案上那封未被销毁的家信。

他缓缓闭上眼。

脑海里翻腾的不再是单纯的绝望,而是混乱而充满可能性的线条:太行孔道险峻的山路、运城盐场那些白花花如同救命希望的精盐、太原府那张贪婪的路姓盐枭的面孔、代王府、晋王府……马超兴、傅青主……以及,河南府伊王的封地、陕西渭南富庶的灌区、抑或更遥远的襄樊平原……这些地方,或许粮情稍缓?

若以精盐为筹码,以“走私”为通道,避开朝廷的层层盘剥和晋商的吸血管网,是否可以……交换来足够的粮食?

房内明瓦投下雪亮的光柱,微小的尘土在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泛动着明暗交织的光影。

“近墨,你跑一趟,把胡堂主和李堂主两个叫回来!”

近墨答应一声,立刻撒开腿就跑了出去,仿佛一只快活的小鹿。

没过多久,胡李二人急忙折返。

殷洪盛盯着他们,眼神异常锐利而清醒,仿佛看透了眼前困境的一丝缝隙。

他压低声音:“刚接到秘报,缉私那边查到太原境内有胆大包天之徒,借着兵荒马乱、盐法松弛,在阳曲西山藏匿大批私盐!盐乃朝廷命脉,私贩猖獗,形同资敌!我大同眼下最缺的便是军粮民食。与其让这些不法盐枭用盐货换取金银逍遥法外,或是让官盐仓吏层层克扣中饱私囊,不如……”

他手指在案上重重一点,目光如冷电扫过胡李二人,透出果决。

“你们立即以‘缉私查没赃物,用以换取军需物资’的名义,持本府签发的公文,再请叶抚台签署一道抚台院密令以防节外生枝,然后亲自挑选极可靠、嘴极严的华兴会心腹好手数人,设法与那路枭‘接触’!

告诉他:要么立刻交出这批被查获的盐货赎罪!要么等着人头落地、祸连全族!

盐,我大同府要了!

但可给他一条出路……用他贩盐的关系网和人脉,给我想尽办法,把这批盐,运往河南伊藩(伊王)、陕西渭南或是湖广荆襄等地,去换粮!

只换粮!

换来的粮食,十成里可以抽一成给他及他背后的‘关系’作为脚力车马损耗之资!”

殷洪盛眼神冰冷,语速飞快地强调重点。

“必须做成死账!他得的那一成粮资,表面要走黑道账,私下再让他‘吐’出至少一半,转成我们大同‘防疫局’的‘捐献’粮!账目必须清白,粮食,粒粒要见影!办成此事,以前贩盐之罪,我大同府便替他抹掉,日后还能允他在太行东麓做些‘正经’盐引买卖!

办砸了……哼!”

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杀气森然。

胡德帝眼神一亮,他擅长处理具体事务和账目,立刻领会了其中利用私盐做抵押、绕过官商以黑道换粮的精髓以及做“死账”的要害。

而李式开脸上精明的笑意更深,作为通和堂负责人,他最懂得如何在暗处运筹帷幄,“合法”地借用地方上的势力来达到目的。

这个“接触”路枭、以官威震慑并画下买命合作大饼的差事,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香长高明!属下定将此‘赃盐’化为我大同活命之粮!”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眼中燃起绝境中窥见生路的灼热光芒。

殷洪盛疲惫地挥挥手。当房内只剩下他一人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封家信上。

窗外风势渐急,卷起黄土砂砾扑打着窗纸。

这步棋,剑走偏锋,凶险至极。

利用走私盐枭去换取粮食,这是绝对的权宜之计,是拿整个大同府的安危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在赌博。

但大同的困局,除了这条隐藏在暗处的灰色路径,似乎也再没有别的活路可走了。

他拿起那封信,终于还是凑近烛火。

跳跃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信纸,连同殷家那条隐秘的盐路一起,化为灰烬。

他铺开一张新纸,再次提笔。

这一次,落笔从容而坚定,带着一种重新掌控局势的自信:

“臣大同府署理知府殷洪盛谨奏……为解边镇饥馑之急,特恳请圣上敕令河南、山东、两淮诸省官员……以应急需……此数省去岁多有丰盈,仓储尚足,粮价稍平……只需以大同府所收河东盐引相抵,商借……转运至京畿或直临大同交割……”

奏疏写得冠冕堂皇,巧妙地将私盐变“引”,将这见不得光的买卖,堂而皇之地裹上了一层“为解皇忧、为国纾难”的官皮!

盐引?无非是纸。

但在这粮尽援绝、朝廷奏疏如石沉大海的时刻,这由太平县殷家带来的私盐,和他手中那枚“署理大同知府”的印信,就要将这死局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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