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第一教父 第24章 艰难

作者:烈火祖师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8 14: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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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大同城华灯初上。初春的寒气笼罩全城,“临春楼”却是依旧丝竹隐隐,灯火通明,如同一座漂浮在血色乱世里的孤岛。

“凤仙阁”厚重的锦帘隔绝了外间的浮华与喧嚣。屋内炭火烘得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弥漫在几人之间的凝重寒意。

殷洪盛端坐主位,一身寻常青布直裰,眉宇间带着连日操劳的倦怠,近墨安静地侍立在他身后。

马超兴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圈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眼神幽深。方大洪面沉似水,抱着双臂,眉宇间戾气未消。李式开则拿着一把银质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只雪梨,动作精细,眼神锐利。胡德帝紧挨着方大洪,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蔡德忠臂上裹着厚厚的白布,脸色苍白,坐在下首。

桌上菜肴精致,美酒飘香,却无人动筷。

“今日召集诸位,”殷洪盛的声音打破沉寂,低沉而清晰,“一是为贯岳兄弟压惊。此战非你之过,建奴白甲之悍,远超九边精锐家丁,流民营数月所训,非是敌手。我等皆要引以为戒。兵堂的折损,华兴会记在心里,抚恤、补员,靖之尽快办妥。”

蔡德忠喉头滚动,重重抱拳:“谢香长!”

桌面上摊开着一张简陋的北方舆图,宣府、大同、太原几个重镇被朱砂红圈标出,一条代表阿济格进军路线的墨色箭头,如毒蛇般从大同蜿蜒指向保安、延庆,最终没入蓟镇方向。

“阿济格转向北直隶,祸水东引。”殷洪盛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指尖重重戳在“蓟镇”二字上,“宣大总督梁廷栋严令各地敛兵自保,大同巡抚叶廷桂也只敢派姜瓖去‘捞’点汤水。朝廷……靠不住啊!”

殷洪盛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马超兴身上,“眼前危局之后深患犹在。大同暂安,靠的是坚壁清野,靠的是姜瓖王朴那点投机取巧的‘功劳’,更靠的是……”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靠的是那些撒出去的‘疫毒’!但此法,可一不可再。建奴此次东去,兵锋直指京畿要害,朝廷震动必深。然而,我们对塞外、对辽东、对建奴腹心之地,所知几何?对蒙古诸部动向,对北直隶周边敌情,又有几分把握?”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王朴能‘大捷’,姜瓖能‘追击’,我们却连阿济格的真正意图和后续动向都只能靠猜测!此乃致命之短!情报不彰,如盲人夜行,纵有千钧之力,也难免撞得头破血流。”

马超兴眉头早已拧紧,此刻接口道:“香长之意,是要‘巡堂’向外扩张?”

他放下手中把玩的玉扳指,脸上惯有的慵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和务实,“大同根基初定,‘听瓮’之网,刚刚覆盖全城及周边紧要处。太原方面,傅青主先生尚未有确凿消息传回。此时向外,难!难于登天!”

他掰着手指,条分缕析:“一缺人手。巡堂精锐,既要监控大同官场、商界、薛默余孽,又要渗透代王府、梳理清田案线索,还要兼顾流民营、防疫局的风吹草动,已是捉襟见肘!

二缺根基。辽东、蒙古,乃至北直隶,人生地不熟,言语不通,风俗迥异。

三缺经费。向外安插眼线,建立据点,传递消息,耗费巨万!

四缺安全。一旦暴露,远在千里,援救不及,便是死路一条!

香长,非是彦成推诿,实是……力有未逮!”他的分析切中要害,直接而务实,道出了华兴会草创维艰的窘迫。

“华兴会”巡堂在大同的情报网络是精巧,但也根基太浅,远远没有强有力的扩张力量。

方大洪猛地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沉声道:“没有人,就招!大同城、山陕直隶活不下去的饥民多了去了!只要先生一句话,我‘刑堂’和‘兵堂’想尽办法再去招人,只要有饭吃,不怕招不来能拼命的汉子!”

李式开削梨的手微微一滞,薄薄的梨皮连缀如丝,无声垂落。

他抬起眼皮,声音平静却带着刀锋般的冷意:“人,不是问题。问题是,派去的人,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传回消息。辽东、蒙古、北直隶,我们两眼一抹黑。贸然撒网,撒出去的是人命,收上来的,可能是催命符。”

胡德帝也忧心忡忡地开口:“马兄所言极是。情报一道,贵精不贵多,贵隐不贵显。如今各堂口都在吃紧,尤其是钱粮调度、物资采买,处处受制于人。若‘巡堂’再分散力量,恐怕……”

李式开一刀一刀削着那梨儿上雪白的梨肉,脸上带着惯有的精明笑意,声音却冷得像冰:“观澜兄,招来杀人的刀客饥民容易。但是,吃饭训练,哪一样不要花钱,更别说现在‘华兴会’的钱可都是从代王府和那些商贾老抠手里挤出来的,一旦夏天到了,疙瘩瘟就下去了,总不能让这些老抠们一直替我们输血,咱们还得自己有生意,赚钱,说到赚钱,现在除了赌坊、青楼、打行(镖局的前身)在我们手里,还要去控制漕运、私盐、牙行、钱庄,这些才是真赚钱的行当。那些老抠们会让我们随便伸手,还是要方秀才你派人跟他们讲道理!这账,得算清。眼下,咱华兴会的根,还没扎到能无视这些老抠地头蛇的时候。”

他看向殷洪盛,“香长,当务之急,是整合我们手上查封的那些药铺、粮行,把防疫局的架子搭得再稳些。还有代王府那条线,代王的弹劾奏表得尽快炮制出来,叶抚台和黄尚书那边等着用呢。”

胡德帝眉头紧锁,接口道:“粮药是命脉,代王府是刀子。这两样,是咱眼下立足的根本。建奴虽退,可大同元气大伤,城外流民营彻底毁了,疫病没了束缚,随时可能反扑城内!兵堂……”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如同石雕、缠满绷带的蔡德忠,叹了口气,“兵堂重建,非一日之功。当务之急是稳住城内,恢复防疫。”

蔡德忠坐在阴影里,半张脸被绷带裹着,露出的那只眼睛死气沉沉,对众人的议论毫无反应。他面前的酒杯满着,一动未动。

殷洪盛沉默地听着手下核心的争论,指节在冰凉光滑的黄花梨桌面上缓慢地叩击着。

他何尝不知马超兴句句在理?

华兴会崛起太快,底蕴太薄,如同一株在尸山血海中艰难破土的幼苗,根基尚浅,经不起狂风骤雨。而且人才、钱财、势力范围都局限于一隅,向外铺开情报网,无异于孩童舞巨斧,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然而,阿济格兵锋所指的威胁,朝廷党争的波谲云诡,晋商八大家盘根错节的关系,薛默这条毒蛇的伺机反噬……哪一样不需要更广阔、更深入的情报支撑?

龟缩大同,或许能保一时安稳,但终究是坐困愁城,难成大器!

华兴会向外扩张,是远见,更是无奈。

朝廷的腐朽,建奴的凶悍,晋商的盘踞,如同一道道绞索,勒在大同的脖颈上,也勒在华兴会的命脉上。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阁里暖香浮动,却吸不进一丝暖意。再睁开时,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的清醒。

“难……”一个沉重得如同叹息的字眼,从他唇齿间艰难挤出,“可再难,路也得趟出去。大同是一隅,且是边地,非久留之地。”

他目光掠过舆图上那片广袤而危机四伏的北方大地,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人手,先从各堂口抽调最机警、最可靠、最耐得住寂寞的种子。辽东,先暂缓。先着力于蒙古与北直隶边缘州县。以商队、流民、行脚僧道为掩护,建立最简易的‘线’。不求广,只求稳,只求……能听到外边的风声。”

“经费短缺,就从查封的范家产业、从我们控制的渠道里挤!从那些发国难财的奸商身上榨!安全难保……”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那就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凡入选外派者,皆为死士!华兴会,记其功,养其家!”

他抬起眼,望向马超兴:“彦成,此事……由你亲自筹划。钱粮上,我来想办法丛官面上下手给靖之取用的便利。”

那份无奈,更深沉了。

马超兴看着殷洪盛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所有反对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默默地将那枚温润的玉扳指套回拇指,用力捻紧,最终,只化作一个沉重的点头。“是,香长。”

殷洪盛又看向蔡德忠,淡淡地道:“贯岳,休要沮丧!昔年汉高祖屡败于霸王,刘先主也曾经弃新野走樊城奔当阳败夏口,几无立足之地。难道后来就没有定军山之胜,蜀中之捷?你败给建奴一回,下一回,你再赢回来,焉知将来擒拿黄台吉(皇太极)的不是你蔡贯岳?”

殷洪盛目光紧盯着蔡德忠的眸子:“兵堂重建,首要稳心。阵亡弟兄抚恤,靖之协同守衡,务必优厚、速办!伤者全力救治。新募……暂缓,精练现有。”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贯岳记住,败给建奴白甲,非战之罪,是力不如人。此仇必报,但需砺剑待时!”

蔡德忠喉结滚动,沙哑道:“属下……明白!”那“砺剑待时”四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麻木的心。

密议未散,阁外忽起急促骚动。春十三娘娇媚却带着一丝惶急的声音穿透锦帘:“马爷!府衙急报!姜……姜大帅回城了!”

众人心头一凛。

这么快?!

大同北门,夜色如墨。城门洞开,涌入的却非凯旋之师,而是一股裹挟着血腥、泥泞与绝望的溃败洪流。

残破的旗帜耷拉着,战马瘸腿哀鸣,士卒相互搀扶,个个带伤,眼神涣散。队伍正中,副总兵姜瓖头盔歪斜,脸色灰败,再无出城时的意气风发,头颅低垂,几乎埋进马鬃里,羞惭与剧痛交织,令他不敢看城门守卒的目光。

当殷洪盛、叶廷桂、薛默等人赶至城门楼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姜帅!”叶廷桂抢步上前,声音带着惊怒,“这……这是何故?!”

姜瓖艰难地滚下马鞍,踉跄几步,几乎栽倒。

亲兵慌忙扶住。他推开亲兵,单膝跪地,声音嘶哑破碎:“末将……末将无能!愧对抚台、公公、殷府台的信任!”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中满是愤恨与后怕,“阿济格那狗贼!狡诈如狐!他主力东去是假象!在怀安以西的野狐岭,至少埋伏了两个甲喇千余人的精锐,全是披甲人。还有……还有数百白甲兵压阵!末将……末将中了埋伏!两千精骑……折损过半!”

他剧烈咳嗽起来,肩头伤口崩裂,血如泉涌,后面的话被剧痛和巨大的羞耻吞没。

野狐岭,又是野狐岭!

王朴在此“大捷”,姜瓖却在此惨败!

巨大的讽刺让城楼上一片死寂。

薛默脸色难看至极,他怂恿姜瓖出击,本想捞点功劳连带恶心王朴,却换来如此惨败,他脸上也很是无光。

叶廷桂眉头紧锁,姜瓖兵败,大同兵力更显虚弱,王朴的骄兵悍将只怕难以制约,而宣大总督梁廷栋的申饬恐怕已在路上。

薛默很是有些不甘心地拉住一个小旗打扮的家丁头目问:“怎么中的埋伏?”

那个小旗声音发颤,脸上犹带惊魂未定,“狗日的白甲兵!就藏在两边的矮丘后面!姜帅带着兄弟们刚进野狐岭的野猪峪峪口,想截他们一支运辎重的队伍……,结果是两边滚木礌石就下来了。接着就是箭雨……全是重箭!然后……然后那些建奴兵就像恶鬼一样扑下来,兄们,弟兄们被堵在峪里,两头挨打……”

殷洪盛上前一步,沉声道:“姜帅速去疗伤!胜败乃兵家常事,建奴狡悍,非战之罪。眼下当务之急是稳固城防,安置伤兵!”

他语气沉稳,给了姜瓖一个台阶,也稳住了军心。姜瓖感激又羞愧地看了殷洪盛一眼,在亲兵搀扶下蹒跚离去,背影萧索。

跟在殷洪盛背后的蔡德忠缠着绷带的手猛地攥紧,眼中射出同病相怜又带着一丝残酷“果然如此”的光芒。

方大洪的怒火被这惨状浇熄了大半,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马超兴眼神幽深,迅速判断着此战对大同防务、对姜瓖地位、乃至对华兴会与军方关系的影响。胡德帝和李式开都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沉吟不语,而只觉肩头似乎又重了一分。

大同城的城头,火把摇曳,浓重的黑影投落在叶廷桂和殷洪盛两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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