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八日,
明朝与瓦剌边境,大同府周围。
松散的黄土与多日连绵不断的暴雨混合在一起,使得原本堪堪可用的道路变得残破而又泥泞。
这条凹陷坍塌的泥路上,一支一眼望不到边的部队正在艰难的行进着。
中军,明黄的大旗周围的骏马之上的,正是当今明朝的皇帝,朱祁镇。
相比于普通士卒身着甲胄在泥地里挣扎的消耗,马背上的朱祁镇只是觉得路途有些许颠簸,并非特别吃力。
可如今距离大军出征已经过去了半月了,朱祁镇至今连也先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长时间的风餐露宿,大同附近千篇一律的黄沙弥漫,加之行军途中的枯燥乏味都让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皇帝原本的一腔热血逐渐的淡漠。
这与他预想的并不一样。
他从小便听母亲讲述太祖皇帝和父皇的故事。
当年太祖皇帝面对陈友谅、张士诚等人,都是集中兵力,一战定天下,从而打出来了大明朝的辉煌。
开国功勋魏国公徐达将军,当年面对元朝也是一战攻破元大都,将胡虏赶出中原。
自己更是在小时候听到父皇在宣德三年,亲率三千精骑,出喜峰口,于宽河大破兀良哈部!
父皇更是亲自射杀兀良哈部前军三人!
所以他从小立志就要效仿先祖和父皇那般英武。
当他听说也先不知好歹的进攻大同府,他心中其实暗暗窃喜,这意味着他终于有机会能够实现那驱逐胡虏的远大志向了。
所以对于兵部尚书等人坚壁清野、被动防御的提议,他内心完全是不屑一顾,觉得这些大臣到底是年事已高了,完全没有心气。
想当年父皇出征那是无人指摘,说到底还是觉得自己年幼。
因此朱祁镇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必定要一战打服瓦剌部,在朝中树立自己的威望,同时将兵权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上!
可期待中自己统筹指挥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大破瓦剌部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斥候所报只有零星瓦剌活动的迹象,一直不曾发现大军所在。
所以,在朱祁镇又一次吃那虽被细绢筛过,但因为大雨泡的烂糊的精米之时,他看着自己旁边的王振心中打起来退堂鼓:
“大伴啊,你说这也先是不是听闻朕率大军出征,闻风而逃了呢?不然怎么会这么多日子都不见踪迹呢?”
与朱祁镇相处多年的王振,如何会不明白这位天子想说的是什么呢。
只是如今大军已经出征,自己前几日还依照陛下的旨意,惩处了那些想要班师的大臣。
今日若是草草回程,既没有达成皇帝的兴致,自己又为此得罪了六部中不少大臣。
那岂不是一根筋两头堵嘛!
所以王振还是决定再探探口风,顺带暗暗表达一下再坚持坚持的意思:
“陛下御驾亲征,那定然是皇威浩荡,吓得也先等人只敢东躲西藏。只是陛下想想当年的凉国公,不正是如今陛下的处境吗!”
“以陛下之才,必当能够复刻当年凉国公之壮举,直插也先大军,将这等乱臣贼子带入京师,问斩于百姓面前。从而让天下各处,都歌颂我大明天朝之威啊!”
本来是想放弃的朱祁镇听着大伴的吹捧,心中即将熄灭的热情好像又燃了起来!
“那要不再搜寻一段时间?一个月内总能找到也先吧?”朱祁镇在心中暗自思量着。
“毕竟当时自己出征的时候,连‘不破瓦剌,自己就羞于坐皇位’的话都说出来,如此草草收场未免太过于草率!”
但摸了摸两股之间因为长时间骑马磨出的血痕,他开始无比怀念京师中的日子,这军中的帐篷如何能和宫中的床榻相比啊!
“等下一次那些大臣劝阻,我们就回去!”
随着中军一步步的前进,终于在日落时分前抵达了阳和城南。
看着那沙壁周围的皑皑白骨,中军的诸位将士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也先故技重施。
朱祁镇初见心中惊恐,毕竟如此惨烈之场景他确实从未见过。
可转念一想,自己怕什么?
虽然对外宣称的五十万大军是虚假的,可光是护卫自己的中军数量怕是都不逊于也先,更何况这些人还是自己从京营中挑选的精锐!
五十万对几万,优势在我!
该怕的是也先才对,他现在就如同项羽被困垓下那般,四面八方都是自己的大军!
这样一想,朱祁镇顿时有了底气,待到大军休整完毕后继续向大同进发。
只是让朱祁镇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随行的文官竟然没再提过班师回朝的事情,找不到借口的朱祁镇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下去。
直到八月初一大军抵达大同时,对于军旅生活的厌倦达到了朱祁镇的极点!
享受着大同城中官员给自己准备好的美酒佳肴,锦衣罗缎做成的床榻,朱祁镇决定在此好好的享受一番,就当作给自己休息休息。
于是便打算让大部队在次日,八月初二率先出发,自己则是‘驻扎’大同。
可朱祁镇不知道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也先的痕迹,就在如今这大同城中。
大同城某处府邸。
“边军的斥候在往北之处发现了疑似瓦剌骑兵的痕迹,可大军好像并不知道?咱是不是要将消息递交给他们啊。”一个络腮胡,面部沧桑的将领对着上级说道。
另一边的上级却按住了他的动作:“那就当作不知道。”
“可是....”
“如果只是一小股骑兵呢?你担保那是瓦剌的大军吗?若陛下得到消息,怕是又要在这多待上一阵子了!”
“随军那么多官员、士卒,保不准哪天咱们跟瓦剌交换的事情就被发现了。本来屁大点事,要是被那些文官发现,咱们的脑袋都要没!”
“万一那就是也先主力呢?大军时刻可能被突袭啊!”
“大军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瓦剌人了,也先他不敢上。更何况陛下要是真把瓦剌杀完了,你我靠什么升职?”
那络腮胡的下属张了张嘴,虽然还是有些许担忧,但觉得上司所言也有理,最后还是没有继续开口反驳。
不上报,大军应该是不会出什么事。
若是上报了,反而可能影响自己前途。
在边境,与瓦剌交换物件不是什么罕见事情,可到了文官那里就变成通敌卖国了,他可不愿意自己一家被处斩。
最终,那张带着瓦剌消息的军报,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化作灰烬飘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