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鲛人灯突然大亮，映得四壁壁画如同血染。
林羽下意识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壁。姚广孝与宁王并肩而立，这超出他所有预想。赵无咎被反绑双手跪在一旁，脸上满是愤恨。
“少师...这是何意？“林羽声音嘶哑。
姚广孝玄色僧袍纹丝不动，眼中似有悲悯：“林公子，老衲确有苦衷。“
宁王轻笑，手指抚过玉匣中的圣旨：“还是由本王来解释吧。二十年前，姚少师与本王有个约定——他助我取得'乱龙之子'，我助他完成'七星锁龙局'。“
“乱龙之子？“苏婉清金瞳骤缩，挡在林羽身前。
“就是这位林公子。“宁王玩味地看着林羽，“建文帝之子朱文圭，被姚少师以秘术封住命格，肩烙七星，成为活体阵眼。“
林羽脑中轰然作响。一幅幅画面闪回：养父临终前的欲言又止，姚广孝对《春秋》的特殊关注，宁王初见时的异常反应...
“所以这一切都是局？“他攥紧拳头，“让我来南昌，只为完成你们的阴谋？“
姚广孝叹息：“非也。老衲确实要查宁王谋反，只是...“他看了眼宁王，“没想到王爷早已识破布局。“
宁王大笑：“少师啊少师，你以为本王不知'七星锁龙'？从你派周淮安潜入王府那刻起，本王就在将计就计！“
林羽越听越糊涂，但有一点很明确——自己从始至终都是棋子。他看向苏婉清，少女金瞳闪烁，似在急速思考。
“你们要什么？“苏婉清冷声问。
宁王从玉匣取出圣旨展开：“建文帝退位诏书。有此物在手，本王的起事就名正言顺了。“
姚广孝突然抬手，一道寒光闪过，宁王手中的圣旨竟被齐整地切成两段！
“王爷错了。“姚广孝声音转冷，“老衲此来，是为终结二十年前的错误。“
宁王脸色大变：“你敢背叛约定？“
“从未约定。“姚广孝僧袍无风自动，“老衲只忠于大明江山。“
石室内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林羽感到怀中《春秋》剧烈发烫，与此同时，苏婉清金瞳大盛，银针已在手！
“小心！“她猛地推开林羽。
宁王袖中射出的三枚透骨钉深深钉入石壁！姚广孝同时出手，一串佛珠如流星般袭向宁王要穴。两大高手在狭窄石室内交手，劲风激荡，壁画剥落。
赵无咎趁机滚到林羽脚边：“小子，解开我！王爷若死，你们都得陪葬！“
林羽犹豫片刻，还是割断了绳子。赵无咎狞笑着扑向战团，却被姚广孝反手一掌击飞，撞在墙上吐血不止。
“走！“苏婉清拉着林羽冲向石室另一头的通道。
身后传来宁王的怒吼：“拦住他们！“
一支袖箭破空而来，苏婉清侧身闪避，箭矢擦过她脸颊，带出一道血痕。林羽趁机推开通道石门，二人跌入黑暗之中。
通道曲折向上，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味。跑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亮光——竟是通往宁王府祠堂的密道出口！
“现在怎么办？“林羽喘息着问，“宁王和姚广孝...“
苏婉清按住流血的脸颊：“姚广孝的话半真半假。他确实利用了你，但目的未必是帮宁王。“
祠堂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王府侍卫在巡逻。二人躲在祖宗牌位后，听到外面侍卫议论：
“...王爷突然召集所有死士，说要提前起事...“
“...听说是朝廷来人了，郑和太监的船队到了鄱阳湖...“
林羽心头一震。郑和！雷烈临死前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我们得去找郑和。“他低声道，“他是'鄢陵社'的人，应该知道真相。“
苏婉清摇头：“宁王既已起事，城门必定戒严。“她金瞳微闪，“不过...有个地方他们绝对想不到。“
“哪里？“
“藏兵阁。“苏婉清唇角勾起，“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借着夜色掩护，二人潜回已成禁地的藏兵阁。阁内果然空无一人，数千倭刀和弓弩整齐排列，显示宁王尚未动用这批武器。
林羽翻开《鄢陵社志》，在最后几页发现段惊人记载：
“姚广孝以建文遗孤为引，布七星锁龙局，镇大明气运。然孤星易折，需以'双龙会'解之...“
“什么是'双龙会'？“林羽困惑道。
苏婉清刚要回答，藏兵阁大门突然被撞开！十几个黑衣人持刀涌入，为首的竟是季明德！
“林公子，久违了。“他面容憔悴，左眼血肉模糊，却带着诡异的笑容，“姚少师让我带句话——'鄢陵之水可洗冤'。“
林羽警惕地后退：“你到底是哪边的？“
“老衲哪边都不是。“季明德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带着非人的回响，“只是来完成二十年前未竟之事。“
苏婉清金瞳骤缩：“你不是季明德！“
'季明德'大笑，面容扭曲变化，竟成了个陌生老者的模样：“小丫头眼力不错。老朽姓袁，名珙，相士袁珙。“
林羽倒吸一口冷气。袁珙是姚广孝的至交，相传有易容奇术！
“姚少师在哪？“他急问。
袁珙不答，从怀中取出个锦囊扔来：“少师说，若你已见圣旨，便该明白自己是谁。这锦囊中有你要的答案。“
林羽接过锦囊，里面是半块龟甲，刻着星图和一行小字：“双龙会于滕王阁“。
“八月十五，子时。“袁珙转身离去，“少师在滕王阁等你。来不来，随你。“
黑衣人随他退出，藏兵阁重归寂静。林羽和苏婉清面面相觑，完全摸不透姚广孝的意图。
“去吗？“苏婉清问。
林羽摩挲着龟甲：“如果这一切都是局，至少该知道为什么。“他看向窗外的月色，“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找到郑和。“
远处南昌城墙上，火光如龙。宁王提前起事的信号已经发出，而距离中秋子时，只剩三个时辰了...
中秋之夜的赣江泛着血色波光。
林羽站在滕王阁下，望着江面上对峙的两支船队。东边是宁王的战船，西边是郑和的宝船舰队，巨舰如城，旌旗蔽空。而夹在中间的滕王阁，此刻成了风暴中心。
“看旗舰。“苏婉清金瞳微闪，“那是郑和。“
清和号宝船甲板上，一个身着麒麟补子的高大男子正凭栏远望。即使相隔甚远，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仍扑面而来。
林羽摸了摸怀中的龟甲和《春秋》。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每一刻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是该恨朱棣夺了父亲的江山，还是该感谢姚广孝给了他新生？
“子时快到了。“苏婉清指向阁顶，“那里有人。“
滕王阁最高层的回廊上，一个玄色身影临风而立，正是姚广孝。他似乎早料到二人会来，做了个“上来“的手势。
阁内空无一人，显然被清场了。登上顶层的楼梯上散落着几具尸体——有宁王府的侍卫，也有锦衣卫，皆是一击毙命。
“少师的手笔。“苏婉清检查伤口，“剑锋三寸入喉，分毫不差。“
顶层回廊，姚广孝背对二人，望着江面上的剑拔弩张。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道：“林公子，可知今日是何日子？“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林羽沉声道，“燕王破南京城的日子。“
“错。“姚广孝转身，眼中精光暴射，“是建文帝自焚殉国的日子——至少史书会这么写。“
夜风骤急，吹得三人衣袍猎猎作响。姚广孝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展开——是幅星象图，标注着七颗连珠的星辰。
“二十年前，天象示警：'七星贯月，主易位'。“他指向图中最亮的一颗星，“为师将你置于此星位，以肉身成阵，锁住大明龙气。“
林羽心头一震：“所以我只是件工具？“
“不。“姚广孝罕见地露出一丝疲惫，“最初是为师私心。建文帝待我有恩，我不能让他绝后。“
江面上突然号角齐鸣。宁王的战船开始移动，呈包围之势向宝船逼近。
“时间不多了。“姚广孝从怀中取出个玉盒，“服下这个，你肩上的七星痣会消失，从此做个普通人。“
“代价呢？“
“为师替你镇守星位。“姚广孝平静地说，“折寿三十年。“
苏婉清突然厉声道：“谎言！七星锁龙局必须活人镇守，你是要他命！“
姚广孝不置可否，看向林羽：“选择在你。若服下丹药，苏姑娘的毒我可解；若拒绝...“他指了指江面，“今夜之后，天下大乱。“
林羽望向江心。宁王的战船已与郑和舰队短兵相接，火箭如流星般划过夜空。更远处，南昌城内火光四起，喊杀声隐约可闻。
“为什么是我选择？“他声音发颤。
“因为你是建文帝唯一的血脉。“姚广孝轻声道，“只有你能决定，是复仇还是救世。“
苏婉清突然捂住心口，金瞳明灭不定。林羽这才发现她脖颈已爬上蛛网般的黑纹——断魂掌的毒发作了！
“解药！“他红着眼吼道。
姚广孝取出个小瓶：“先做选择。“
林羽看着痛苦蜷缩的苏婉清，又看看江面上的战火。二十年的欺骗、利用，到头来却要他为仇人的江山牺牲？
“我...“
“且慢！“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郑和不知何时登上了滕王阁，身后跟着四名锦衣卫。这位传奇航海家龙行虎步，转眼就到近前。
“少师好算计。“郑和冷笑，“连陛下都差点被你蒙蔽。“
姚广孝面色不变：“郑公公此话何意？“
“七星锁龙局是假，借运续命才是真！“郑和厉声道，“你与宁王合谋，无非是想借建文血脉延续自己阳寿！“
林羽如遭雷击。姚广孝的疲惫、宁王的配合，一切都有了解释！
“证据呢？“姚广孝依然平静。
郑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袁珙的供词。他临死前交代了全部计划。“
姚广孝终于变色：“你杀了袁珙？“
“他试图毒杀陛下。“郑和冷声道，“林公子，陛下已知你身世。只要你肯归顺，既往不咎。“
林羽脑中一片混乱。苏婉清的情况越来越糟，黑纹已蔓延到脸上。他必须立刻决定...
“我选她。“他抓起姚广孝手中的药瓶，“救苏婉清，我任凭处置。“
姚广孝长叹一声，将一粒金色丹药递给苏婉清：“九转还魂丹的完全体，服下可解百毒。“
苏婉清艰难地吞下丹药，金瞳突然大盛，周身泛起淡淡金光。与此同时，林羽肩上的七星痣开始灼烧般疼痛！
“现在，该你了。“姚广孝将玉盒推向林羽，“服下它，一切结束。“
郑和突然拔刀：“不可！那药会激发七星痣的力量，届时少师便可借运续命！“
林羽僵在原地。该信谁？姚广孝二十年来的栽培，还是初次见面的郑和？
“林羽...“苏婉清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看...星象...“
他抬头望去，只见夜空中七颗星辰异常明亮，连成一线，正对着滕王阁。而其中一颗——最亮的那颗，开始微微颤动！
“七星移位...“姚广孝喃喃道，“来不及了...“
他突然出手如电，一掌拍向林羽肩膀！郑和刀光一闪，却砍了个空——姚广孝的身法快得不像人类。
“砰！“
林羽肩头中掌，却没有预期中的疼痛。相反，一股暖流从七星痣涌入四肢百骸。他惊愕地看着姚广孝：“你...“
“为师骗了你。“姚广孝嘴角溢血，“七星锁龙局不是镇压，是保护。二十年来，为师以毕生功力护住你命格，只为今夜——七星连珠时，你可重获建文一脉的气运。“
郑和怒喝：“拦住他！“
四名锦衣卫同时出手，姚广孝却不闪不避，任刀剑穿胸而过！他双手结印，按在林羽肩上，七星痣顿时金光大放！
“记住，你父亲是个好皇帝，只是生不逢时。“姚广孝气息迅速衰弱，“从今往后，你只是林羽...“
随着最后一丝金光注入林羽体内，姚广孝的身体开始崩解，如沙粒般随风飘散。一代黑衣宰相，就此羽化。
郑和惊疑不定地看着林羽：“你...感觉如何？“
林羽茫然摇头。除了肩头不再疼痛，并无异常。但当他看向江面时，奇迹发生了——正在交战的船队突然静止，仿佛时间凝固！
“这是...“
“七星之力。“苏婉清站起身，金瞳完全变成了星辰般的银色，“你能短暂预见未来。“
果然，几息之后，江面上的战船再度动了起来，但轨迹与林羽“预见“的一模一样！
郑和突然跪地：“殿下！陛下有旨，若少师所言属实，便恢复您宗室身份！“
林羽苦笑。从棋子到皇族，这转变来得太突然。他看向苏婉清，少女银眸中满是担忧。
“不必了。“他轻声道，“请转告陛下，建文一脉已成过往。我叫林羽，只是个普通人。“
郑和还想说什么，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宁王带着大批侍卫冲了上来，看到姚广孝不在，脸色大变：“少师呢？“
“死了。“郑和冷声道，“王爷还要负隅顽抗吗？“
宁王狞笑：“没有七星锁龙局，本王照样...“他突然瞪大眼睛，“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林羽。他肩头的七星痣透过衣衫，发出耀眼的金光，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星图——正是姚广孝方才展示的那幅，只是星辰位置已变。
“新局已成...“苏婉清喃喃道，“少师以自己为引，重布星盘...“
宁王突然狂笑：“天助我也！没有锁龙局压制，本王的...“
一支羽箭突然破空而来，正中宁王咽喉！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到赵无咎站在楼梯口，手中弓箭犹自震颤。
“抱歉，王爷。“赵无咎面无表情，“陛下有令。“
宁王倒地气绝，眼中满是不甘。赵无咎向郑和行礼：“锦衣卫百户赵无咎，奉密旨锄奸。“
郑和点头：“收拾残局吧。“
当夜，宁王叛军迅速瓦解。郑和坐镇清和号，指挥官军平定南昌。而林羽和苏婉清，则悄然离开了滕王阁。
三个月后，杭州郊外的一座草庐中。
林羽正在煎药，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响。苏婉清站在门口，银眸已恢复成普通的黑色，只是偶尔还会闪过一丝金光。
“有客人。“她轻声道。
草庐外，郑和便装而立，身后跟着个捧着锦盒的小太监。
“陛下口谕。“郑和微笑，“赐林羽《春秋》全本，苏婉清九转还魂丹方，永不复用。“
林羽接过锦盒，里面是部崭新的《春秋》，扉页有御笔亲题：“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少师临终前...“郑和欲言又止。
“我知道。“林羽平静地说，“他用自己的命，给了我选择的机会。“
郑和深深看了他一眼，拱手告辞。待马蹄声远去，苏婉清才开口：“你的七星痣...“
“消失了。“林羽撩开衣领，肩头光洁如初，“但偶尔还能'预见'一些事。“
“比如？“
“比如...“他笑着揽住苏婉清的肩，“明年春天，我们的药圃会大丰收。“
苏婉清微微一笑，望向远方的青山。那里，新的生活正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