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之间,王夫人脸上的惊怒怨毒如同变脸般迅速收敛,重新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雍容华贵,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寒冰,却更加刺骨。
她甚至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极其冰冷,毫无温度的笑容。
“呵,好,很好。”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而尖锐,如同毒蛇吐信,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玩味。
“真是,命硬啊,戈壁滩上的豺狼都没能啃掉他的骨头,看来,是我小瞧了这贱种。”
她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射线,落在依旧伏地颤抖的亲兵身上。
“你,回去告诉赵小子。”
王夫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口信带到了,本夫人,知道了,他,做得很好。”
“很好”两个字,她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让他,管好自己的嘴,也管好手下人的嘴,今天的事,从未发生过,明白吗。”
“小人,明白,明白。”
亲兵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至于你,下去之后领三两黄金。
“去吧。”
王夫人挥了挥手,仿佛挥走一只苍蝇。
亲兵不敢有丝毫停留,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王夫人和待女。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有熏炉里香料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这贱种,还真是阴魂不散。”
“戈壁滩上三个好手,竟然都没能留下他,看来,是老天爷非要把他送到我眼皮子底下来找死。”
待女低声说道。
“夫人息怒,跳荡营,那可是赤水军里专司陷阵,九死一生的敢死队,那里面老兵专拿新兵当替死鬼垫脚石,那庶子进去就是羊入虎口,或许根本用不着我们再动手。”
“或许?”
王夫人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待女。
“你何时也学会心存侥幸了,戈壁滩上三个废物失手的教训还不够吗。”
“这贱种能从三把刀下爬出来,还能一路撑到瓜州投军,就说明他命不该绝于沙匪之手。”
“跳荡营是鬼门关不假,但万一,万一他熬过了头三天呢,万一他命硬,在死人堆里又爬出来了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
“他活着,进了赤水军,这就是一根刺,一根扎在我心口,扎在我儿承业前程上的毒刺。”
“必须拔掉,必须让他彻底消失,连渣滓都不能剩下。”
她站起身,绛紫色的裙裾拂过地毯上的茶渍。
她走到窗边,望着那株开得热烈却不知愁的海棠,眼神冰冷如霜。
“跳荡营,是个好地方。”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在即将到来的新兵考核里。”
待女眼中精光一闪。
“夫人的意思是,借吐蕃人的刀。”
“还不够。”
王夫人微微摇头,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
她霍然转身,眼神如电,射向垂手肃立的待女,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
“刀,要双管齐下才保险,你立刻去办三件事。”
“第一。”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待女。
“立刻派人,用最快的速度返回瓜州,找到赵老六,告诉他,照规矩办,做得干净利落点,让他明白,事情办漂亮了,亏待不了他,若再出纰漏也不用活了。”
“动用我们在赤水军里所有的眼线,特别是跳荡营里的,给我死死盯住李骁,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何时出营,何时上阵,所有细节,三日一报。”
“第二。”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森然的杀意。
“准备一份厚礼,挑些上好的老山参,止血生肌的宫廷秘药,还有几十匹上等的蜀锦,再从库房里支一百两银子,换成碎金叶子。”
她眼中寒光一闪。
“让几个得力,嘴紧的家将,以我娘家的名义,慰问瓜州赤水军赵军吏,顺便给我好好看看那个那个小杂种,在跳荡营的规矩里,活的有多滋润。”
“滋润”和“看看”二字,她说得格外重,充满了森然的杀意。
“第三。”
王夫人走到书案前,提笔飞快地在一张花笺上写了几行字,盖上自己的私印,递给待女。
“把这封信,连同库房里那把名贵的刀,送到赤水军副将张守珪府上。
“就说,我王家感念高将军戍边辛劳,一点薄礼,聊表敬意,望日后,多多亲近。”
张守珪是赤水军中有名的悍将,也是出了名的儒将,更是跳荡营的直接掌控者之一。
夫人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了。
“遵命。”
侍女深深一躬,没有任何犹豫。
待女接过信和指令,神色肃然。
她深知此事重大,关系到夫人和少爷的地位,甚至身家性命,那个庶子活着进了军营,就如同在她们脖颈上悬一把刀。
她深知,夫人一旦下定决心,就绝无转圜余地。
那个叫李骁的庶子,已经上了必死的名单,区别只在于早死晚死,以及,死得是否“体面”。
王夫人挥挥手,侍女无声而迅速地退下,消失在书房外的阴影里。
王夫人重新坐回软榻,拿起侍女早已重新奉上的热茶,轻轻呷了一口。
书房内,只剩下王夫人一人。
她缓缓踱步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凉州城的万家灯火映入她冰冷的眼眸,却无法带来一丝暖意。
她看着遥远瓜州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在烛光阴影中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怨毒和杀机。
袅袅热气模糊了她精致的面容,却模糊不了那双眼中深藏的如同毒蛇般的怨毒与志在必得的冷酷。
“李骁。”
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如同咀嚼着仇恨的果实。
“你以为逃到军营就安全了,跳荡营,呵,那将是你的葬身之地,这一次,我看你还能从哪里爬出来。”
她低声自语,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凉州李氏,李承业才是唯一的继承人,谁挡路,谁就得死。”
她猛地关上窗户,将凉州的夜色彻底隔绝。
窗外,海棠依旧开得绚烂。
凉州王氏府邸深处涌动的杀机,却比瓜州戈壁的风沙更加凛冽刺骨。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朝着刚刚踏入赤水军营,重伤未愈的李骁,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