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日头才刚从东方露出半边脸,牛角湾广场上已聚了不少人。
李长安站在几辆空独轮车旁,身后是石大牛和冯旺子,两人肩上还搭着草绳,神情颇为认真。
“只是做个样子?还有人保护?”人群中一个花白胡子的老汉皱着眉,半信半疑地问。
“你们放心。”李长安神色温和,语气却坚定,“我不会让你们去送死,这次只是做个样子。真要是出了事,乡兵会在暗中护着。”
“叔,有我在你怕啥!”石大牛咧嘴一笑,一边拍了拍胸口,“我一个人能打十个水匪!”
他一说完,身边冯旺子也跟着点头:“李公子早就安排好了,咱们就是走个过场。”
可人群里还是有人低声嘀咕着
“不踏实”
“谁知道水匪认不认人”。
正这时,小玉娘从人群后头探出头来,皱着眉走上前来:“李公子,我家小玉呢?怎么没见回来?”
李长安一见她,主动迎上一步,低声解释道:“最近城外不太平,我让她留在县里,有隔壁的婶婶照顾,你放心吧。”
小玉娘听了这话,点了点头。
李长安转回身,望向聚集的村民,朗声道:“愿意一同前往的,每人发两百文银钱,今日就出发,不勉强。”
这话一出,人群里稍有些骚动。
不一会儿,就有十来个人站了出来。
有身强体壮的青壮年,也有硬着头皮的老头,甚至还有个孩子。
李长安目光一顿——正是他第一次来牛角湾时,那在路口拿木棍扮“将军”的小孩。
“你也要去?”李长安笑着蹲下身问,“你叫什么名字?不害怕?”
那孩子背着一把木弓,昂着脑袋,声音脆生生的:“我叫何灌!要做像狄青将军那样的大将军,怎么会怕几个水匪?再说了,我箭法厉害着呢!”
一旁有人笑了出来,有人摇头感慨,还有人打趣:“大将军,回头要是见着匪贼,可别先跑了。”
何灌叉着腰,撅着嘴:“哼,看我不一箭射掉他们的头巾!”
李长安心里微动,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看向众人:“若无异议,就准备出发。”
阳光斜洒在村口,几个背着包袱的村人和李长安一行站在一起,虽谈不上训练有素,但神情不再犹疑。
李长安一行人赶到粮仓时,黄策早已等候多时。
他身着便装,面容沉静,身后站着三四十名青壮,个个神情肃然,腰间鼓鼓囊囊,有藏刃者、有藏棍者,虽不着甲兵,却隐隐透出一股凶悍劲。
见李长安来了,黄策走上前来低声道:“人我都凑齐了,这批人里,有当过兵的,也有打过猎的,都是好手。”
说罢,他开始点将分派,叫了三名青壮混进李长安队伍中,打着“帮忙推车”的名头,负责照应农户。
“路上若有变故,他们能护一护人,也能撑一阵子。”黄策边说边取出一幅简略地图,指着其中一处,“此次运粮要经过雁回陂,一侧是山林,地势险要,是极好的埋伏之地。若我是水匪,必不会放过此地。”
“我会带人提前埋伏在雁回陂南侧的农田里,布草垛、挖陷坑,藏兵掩身,一旦水匪出现,我们就从后头杀出来,夹击他们。”
李长安点头:“若他们避开雁回陂,选别处动手呢?”
黄策轻笑:“除去雁回陂,其他路段皆是开阔平原,视野通透,若真敢来抢,老远就能看见,到时候直接弃车而逃就是。糠壳掺草,咱又没真送粮,丢了也不心疼。”
李长安望了眼天色,又看了看面前这支“伪装运粮”的队伍,心头稍安:“那便如此安排。”
两人对视一眼,皆未再言语,转身各自上路。
临近正午,几辆装着麻袋的独轮车咯吱咯吱响着,一行人沿着官道前行。
李长安走在队伍最前头,手中拄着一根木杖,神情戒备,眼神不住地扫视着道路两侧。他心里清楚,再多的准备也架不住万一,尤其是这种明知要出事,却又不得不亲自出面的局。
“若真来硬的,黄策那边能及时冲出来吗?”他压低了呼吸,努力让脚步平稳。
走在他身边的冯旺子甩着扇了半天的梧桐叶,见他神色紧绷,忍不住笑道:“李公子不用紧张,有我在呢,就算真有水匪,我一人能拦五个!”
李长安没搭话,只是远远望了眼前方地势,眉头微蹙。
雁回陂,就在前头了。
山势渐高,一侧是茂密树林,另一侧则是已经收割完的农田。若有埋伏,这里最容易藏人。
这时,队伍后头一个老汉喘着气走上来,抹了把汗道:“李公子,这天实在毒得紧。前面有荫,我们在林子底下歇一歇罢?”
李长安看了看天色,再扫了眼前方的林地。
原本这一段就是他们埋伏的地点——反倒怕是错过了水匪出没的时机。既然如此,索性就等着。
“行,就在这边歇一歇。”他说。
一行人推车进了林下,几个青壮立即分散开,佯作随意,实则放哨警戒。
李长安坐在地头小石上,没说话,眼神却在四下勘察:树林疏密、田埂走向、最近的小路在哪,若真出事,该怎么指挥众人往哪儿撤。
他已经将撤退路线在脑中复盘了三遍。
时间缓缓过去,林中唯有蝉鸣,风声寂静。
石大牛蹲在一边,嘴里嘟囔着:“该不会水匪听了风声,不来了吧?我还以为今天能……”
他话音未落,忽然——
“嘘——咻——!”
一道短哨声划破寂静,随即从山坡上传来一阵树叶震动,十几个蒙面人从林中扑出,手持鱼叉、木棒,有人弯弓搭箭,“嗖嗖”几箭落在众人脚边。
为首一人举着一柄开山刀,脸蒙黑布,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怒喝一声:
“留下粮食,饶你们不死!”
“水匪!”冯旺子暴喝一声,脸色陡变。
队伍登时乱了,一众农户吓得四散而逃。
李长安心头一紧,“来了。”
虽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他依旧觉得手脚微凉。
可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镇定,大喊一声:“往田里跑!不要管车,先逃命!”
他早就看好了逃跑路线。
石大牛与冯旺子也相继冲出,一人拉着一个农户往田里撤,三个混在队伍中的青壮则瞬间拔出短刀,迎上冲来的匪人,阻截其势。
李长安正欲退,却瞥见一人仍呆呆站在原地——正是那个背着木弓的少年。
“何灌!”
只见那少年不慌不忙,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一名水匪后背。
“啊——!”那人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李长安惊呆了。
可紧接着,那被射中的水匪挣扎着起身,眼中满是暴怒,提刀朝少年扑来。
何灌定住了,年纪再小,也还是孩子,眼睁睁看着那刀光逼近,却已惊恐到动弹不得。
李长安眼前一红,猛地扑过去,顺手抄起地上一把锄头。
“砰!”他挥出一锄,锄头结结实实砸在那人头上。
血水飞溅,水匪倒地不起。
李长安只觉胃里一翻,一口酸水涌上喉咙,“哇”地一声,连早上的煎饼都吐了出来。
他喘着粗气,还未站稳,只听前方那开山刀的匪首猛地盯住他,目光一凛,大吼:
“李长安?!”
说罢,提刀直冲而来。
李长安心头大骇,他这一身手,刚才那一下几乎是靠运气,真对上这样凶悍之人,哪挡得住?
他正要转身,忽听身后传来喊杀声。
紧接着,田埂后翻起大片草垛。
“杀!”几十名青壮如猛虎出林,喊杀声震天,黄策冲在最前,手中长枪寒芒一闪。
那匪首一惊,脸色骤变,骂了一句:“操他娘的!”
眼看形势不妙,他猛地一挥手,喊道:“撤——!”
一群水匪扔下手中兵刃,转身往林子里狂奔而去。
只留下几具尸体和地上的血迹,仍散发着尚未冷却的杀气。
李长安喘着粗气,仍握着那把血淋淋的锄头,指节发白,眼神还未从惊魂中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