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130卡车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车厢里弥漫着汽油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味。
林枫的身体随着卡车每一次颠簸,被狠狠地抛起,又重重地砸在硬邦邦的座椅上。
五脏六腑都像是错了位。
他闭上眼,前世那辆奔驰S级轿车丝滑的悬挂和柔软的真皮座椅的触感,还残留在神经末梢。
这种天堂到地狱的落差,非但没有让他颓丧,反而激起一股近乎疯狂的斗志。
这趟路,就是他重生的洗礼!
卡车驶入一段崎岖的山路,路牌上用褪色的红漆写着三个大字——虎口崖。
车灯的光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只能照亮前方窄窄的一段土路,旁边就是黑不见底的悬崖。
车头猛地一拐,进了个“胳膊肘”弯。
林枫整个人被甩向车门,眼角余光瞥见右边车轮底下,就是黑咕隆咚的深渊。
几颗碎石子被车轮碾下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像是被黑夜给吃了。
他胃里一阵翻腾,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下意识地死死抓住门把手,指节都发了白。
驾驶室里,赵国栋却跟没事人一样,嘴里叼着烟,只用一只手就把方向盘给掰了回来。
车身猛地一抖,轮胎擦着悬崖边儿,又回到了土路上,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吐出个烟圈。
刘军在旁边嘿嘿直乐,“咋样后生,得劲不?俺头回跟赵哥走这道,尿都快吓出来了。”
林枫定了定神,长出一口气,冲赵国栋竖起大拇指,“赵叔,您这手艺,当年在部队里是开坦克的吧?
刚才那一下,我的魂儿都飞出去了,硬是让您一把给薅回来了。”
这话既捧了人,又带着点自嘲的实在劲儿。
一直板着脸的赵国栋,嘴角咧开一道极难察觉的弧度,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松快了几分。
刘军拍着林枫的肩膀大笑,“你这后生,嘴皮子比南三条裁缝的剪子还利索哩!”
林枫谦逊地笑笑,“刘哥,俺这可是大实话。有赵叔掌舵,咱们这趟就跟上了保险一样,心里踏实。”
他顺势从自己的行囊里,摸出母亲烙的油盐饼,用报纸包着,还带着温热。
“赵叔,刘哥,赶了一路,垫吧垫吧肚子。家里烙的,不嫌弃就尝尝。”
饼子的油香和温度,瞬间融化了最后那点生分。
赵国栋掰了半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不错”,刘军更是三两口就干掉一整个。
三人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从县里机械厂的效益,一直聊到国家大事。
看气氛差不多了,林枫看似不经意地抛出一个话题,“我听说,现在政策是一天一个样。
光靠胆子大怕是不行了,还得消息灵通。就说这穿衣打扮,我瞧着南边都开始流行‘港风’了。
花衬衫健美裤的,咱们北方还慢着半拍,这里头,就是钱啊。”
这话一出,驾驶室里瞬间安静了片刻。
赵国栋和刘军不约而同地,都通过后视镜重新打量起这个年轻人。
这话里的见识,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大学生的范畴。
林枫知道钩子已经咬死了,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最诚恳的求教神色,望向刘军。
“刘哥,不瞒您说,我就是看准了这个才想下海的。
可我就是个睁眼瞎,到了南三条,这进货的门道,比如怎么分辨‘杭派’的版型和‘广货’的料子。
您能不能给小弟指点一二?我真怕被人当成棒槌给敲了。”
刘军彻底被林枫的眼光和这份“会来事儿”给折服了。
他收起玩笑神色,身体也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
“小子,看你顺眼,哥就跟你交个底!这几句话,搁道上,没有100张大团结根本听不着!”
林枫心中一凛,坐直了身子。
“记住了!到了地方,那些当街摆着的大摊位,装修得油光锃亮的,别去!
那都是宰你们这种新手的!价高不说,货色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林枫立刻追问:“那该去哪儿?总不能没地方进货吧?”
“要去桥西后边那一片仓库区!”
刘军眼中闪着精光,“找那些不起眼的门脸,里头黑乎乎的,那才是真正的源头!
人家租金便宜,不靠门脸吃饭,靠的是回头客和出货量!”
“可那种地方,款式能新吗?”
“这你就不懂了!”刘军像是找到了炫耀的舞台。
“看货别光看挂在外头的样衣,那都是给你看的。
你要往里走,看地上那些拿麻袋打好包,写着发往各地的货。
那才是眼下真正好卖的、正在流行的款式!跟着那个进,准没错!”
他顿了顿,又从兜里摸出根烟点上,深吸了一口,“最关键的一点,跟老板砍价之前,你啥也别说,就先摸摸料子。
然后不咸不淡地问一句:‘老板,你这货是整匹布下的,还是散碎料子拼的?’
这话一问出口,就是天王盖地虎!保准没人再敢把你当雏儿!人家心里门儿清,知道你是懂行的。
整匹布裁剪废料多,成本高;碎料子拼的,看着一样,洗两水就走形,成本低了一大截!
他要是拿碎料子当整布的价卖你,你这话一问,他心里就发虚,就得给你个实在价!”
“还有,”刘军吐了个烟圈,“雇了人力三轮拉货,你人得跟紧了,眼珠子别乱瞟,小心他拐个弯就把你货带没影了。
最好是谈好价钱,先给他一半,到了地方再给另一半。”
林枫连连点头,把每个字都刻在心里。这些看似简单的经验,是多少人赔得血本无归才换来的教训!
后半夜,车过黑漆漆的村口,气氛明显紧张起来。
赵国栋看出了林枫的警惕,沉声道,“别怕,咱们这是空车,那些‘道上的’懒得动手。
等回城,车上装着货,那才叫从鬼门关走一遭。”
凌晨四点半,天边泛白,卡车终于驶入了石门市区,最后停在一家名叫“四海通”的破旧旅店前。
赵国栋跳下车,带着林枫走到车尾,用脚重重地踹了踹车底盘一根比胳膊还粗的钢梁,发出“当当”的闷响。
“小子,看清楚这地方了没?车大梁!全车最结实的地方,颠不坏,外头也瞧不见。”
他拍了拍冰冷的钢铁,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得意的笑容。
“记住,先进最金贵的货,先拉回来,俺给你塞这儿。用雨布给你包严实了,神仙都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