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带着大理石地砖特有的粗粝和粘腻的奶油腥气,紧贴着林默的侧脸。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的意识,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次试图挣扎,都像溺水者在深海中徒劳地挥动手臂,换来的是大脑深处更猛烈的、如同钢钎搅动般的剧痛。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无数只夏蝉在颅腔内疯狂嘶鸣,间或夹杂着遥远而扭曲的、柳明诚暴怒的咆哮和王美娟惊恐尖锐的咒骂。
“废物!装死?给我拖起来继续打!”
“血…他流了好多血!柳少…要出人命了!快叫救护车啊!”
“叫个屁!死了活该!拖出去!别脏了映雪的地方!”
混乱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身体像被拆散了重新胡乱拼凑,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左脸被掌掴的地方火辣辣地肿起,嘴角破裂的伤口渗出的血混着地上的奶油,又腥又甜。肩膀和胸口被保镖重击的地方,更是传来一阵阵闷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然而,最致命的,依旧是头颅深处。
那一点米粒大小的金色光芒,在引爆了短暂的、近乎神迹般的清醒和洞悉后,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变得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它并未消失,而是如同一个顽固的烙印,死死钉在林默意识混沌的核心。每一次它微弱的闪烁,都伴随着一波更甚一波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浪潮!
这剧痛,像是一把双刃剑。它疯狂地摧毁着林默残存的意志,将他推向彻底崩溃的深渊;但同时,它又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无边的黑暗和混沌中,强行烙印下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感知能力!
这感知…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
即使闭着眼睛,即使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挣扎,林默也能“感觉”到周围的一切,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
他“感觉”到两个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浓烈的恶意和恐惧逼近——是柳明诚那个没受伤的保镖,还有另一个被拖来的打手。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心脏在胸腔里因暴力和恐惧而狂跳的震动,肌肉因发力而绷紧的线条…这些信息,不再是模糊的听觉和直觉,而是变成了一种清晰的、多维度的“影像”,直接投射在他剧痛的大脑里。
他“感觉”到一只粗糙、带着汗湿的大手,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粗暴,猛地抓住了他左臂的衣袖,试图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那手指接触布料的瞬间,林默甚至能“解析”出对方指腹上粗糙的老茧分布,以及透过布料传来的、对方因用力而加速的血液循环带来的微弱热量变化。
“妈的,死沉!装什么死狗!”保镖骂骂咧咧,手上发力。
就在被拖拽离地的瞬间,林默紧闭的眼皮下,那一点黯淡的金色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又爆亮了一瞬!
嗡!
剧痛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但伴随着剧痛,那冰冷的“感知”瞬间穿透了抓住他手臂的保镖的皮肉、骨骼、血管!
不是视觉!不是X光!更像是一种…直达本质的“解析”!
林默的意识里,瞬间浮现出一幅诡异而清晰的“图像”:那保镖粗壮的手臂内部,肌肉纤维束如同虬结的树根,包裹着粗大的臂骨。在臂骨外侧,靠近肘关节下方约三寸的位置,一条青黑色的血管(贵要静脉?)异常清晰地凸起、扭曲着,像一条潜伏在皮肉下的毒蛇。那血管周围的肌肉组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和轻微的炎症反应,显然是一个陈旧的、未完全愈合的暗伤!一个绝佳的、瞬间瓦解这条手臂力量的打击点!
这信息如同本能般烙印在意识深处。身体深处,那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本能,被这突如其来的“解析”瞬间点燃!
几乎是在被拖离地面、身体悬空失去平衡的刹那,林默那看似软垂无力的右臂,如同一条蓄势已久的毒蛇,猛地从身侧弹起!食指和中指并拢如锥,凝聚着身体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和精准到毫巅的控制力,对着那保镖手臂上被“解析”出的暗伤节点,狠狠一戳!
动作快如闪电,角度刁钻诡异!
“呃啊——!”
那保镖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尖锐至极、仿佛直接刺入骨髓的剧痛,从手臂那个陈年旧伤处猛地炸开!那痛楚瞬间摧毁了他整条手臂的力量传导,仿佛整条胳膊的筋被瞬间挑断!抓住林默衣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嚎,抱着手臂踉跄后退,脸色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
“操!怎么回事?!”另一个冲过来的打手被同伴的惨状惊得动作一滞。
这短暂的混乱,给了林默一丝喘息之机。他的身体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溅起粘腻的奶油和玻璃渣。大脑中的剧痛因为刚才那一下爆发而更加汹涌,金色的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但他知道,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痛苦和眩晕!他猛地睁开眼!
就在睁眼的刹那——
嗡!!!
颅内再次响起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的轰鸣!那一点黯淡的金光最后一次、也是最猛烈地爆发开来!视野先是陷入一片刺目的纯白,仿佛直视了太阳的核心!紧接着,无数混乱的、重叠的、破碎的影像如同失控的万花筒,疯狂地旋转、撕裂、重组!
他看到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内部断裂的金属支架焊点!
他看到柳明诚昂贵礼服下摆沾染的一小块几乎看不见的油渍!
他看到王美娟惊恐扭曲的脸庞下,隐藏在厚厚粉底下的几颗老年斑!
他看到那个抱着手臂哀嚎的保镖,胳膊上那个被自己戳中的暗伤节点,皮肉下血管破裂形成的微小淤血点!
但这些混乱的、过载的视觉信息,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下一刻,所有的混乱和重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抚平!
世界,在林默睁开的双眼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透彻,甚至…穿透了物质的阻隔!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锐利,扫过眼前混乱的场景,然后…落在了离他最近的那堵装饰着繁复欧式浮雕的厚重墙壁上。
坚硬冰冷的钢筋混凝土墙体…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透明涟漪。
墙壁…变得透明!
不,并非完全透明,更像是一种奇异的“透视”!视线穿透了最外层薄薄的装饰石膏线,清晰地“看”到了里面粗糙的混凝土结构!钢筋如同扭曲的骨架,深深嵌入灰色的水泥之中!他甚至能看到墙体内部几处因为施工时振捣不均而形成的微小蜂窝状孔洞!
这景象只维持了一瞬!大脑中的金色光点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猛地彻底熄灭!那股支撑着这诡异“透视”的力量瞬间抽离!
“噗——!”
林默再也无法压制,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暗红的淤血!眼前一黑,刚刚清晰的世界瞬间又被浓重的黑暗和剧烈的眩晕吞噬!身体的力量被彻底抽空,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耳边柳明诚气急败坏的咆哮和王美娟变了调的尖叫再次清晰起来,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废物!废物!都他妈是废物!连个半死的废物都搞不定!给我上!抄家伙!弄死他!”柳明诚彻底癫狂了,指着地上吐血抽搐的林默,对着剩下的打手歇斯底里地咆哮。
“柳少!不能再打了!真会出人命的!”王美娟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死死拉住暴怒的柳明诚。
“滚开!死了算我的!”柳明诚一把甩开王美娟,对着打手吼道:“拿椅子!砸!往他头上砸!”
一个打手眼中凶光一闪,顺手抄起旁边一张沉重的实木餐椅,高高举起,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地上林默的头颅狠狠砸落!这一下要是砸实了,神仙难救!
冰冷的死亡阴影,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重地扼住了林默的咽喉!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椅子带起的劲风刮过脸颊的刺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冰冷、清脆,如同珠玉落盘,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骤然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墙,瞬间冻结了现场所有的喧嚣和暴戾!
那把即将砸落的实木椅子,硬生生地悬停在了半空!打手惊愕地回头。
只见一直如同冰雕般沉默伫立的苏映雪,终于动了。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清澈如寒潭、总是带着疏离和淡漠的眸子,此刻却如同凝结了万载寒冰,锐利得刺人!她踩着镶钻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踏过满地的狼藉碎片和粘腻的污秽,走到了风暴的中心。洁白的婚纱裙摆沾染了污渍,却丝毫无损她此刻散发出的强大气场。
她的目光,没有看暴跳如雷的柳明诚,也没有看惊慌失措的王美娟,而是径直落在了地上那个满身血污、奶油、玻璃渣,如同破布娃娃般蜷缩着的男人——她的丈夫,林默身上。
尤其是…落在了林默刚刚睁开、此刻又无力闭上、眼角残留着血迹和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淡金色余晖的眼睛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惊愕、难以置信、探究,还有一丝深埋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悸动。刚才林默睁眼的瞬间,眼中那非人的、冰冷锐利的金芒,以及他身体爆发出的、完全不符合“废物”设定的精准反击,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苏映雪!你什么意思?!”柳明诚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林默咆哮:“你要护着这个让你苏家和我柳家都丢尽脸面的废物?!”
苏映雪没有立刻回答柳明诚。她缓缓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与周围的狼藉格格不入。她伸出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探向林默沾满血污的脖颈动脉。
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但微弱的、顽强的搏动感,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苏映雪心中某个一直紧绷的角落,莫名地松了一瞬。她收回手,站起身,目光终于转向暴怒的柳明诚,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柳明诚,这里是我苏家的地方,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林默,说出一个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的称呼,“他是我苏映雪的丈夫。要打要杀,还轮不到你柳少越俎代庖。”
“你…!”柳明诚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色由青转紫。
“今天这场闹剧,够了。”苏映雪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目光扫过狼藉的宴会厅,扫过噤若寒蝉的宾客,最后定格在柳明诚脸上,“带着你的人,立刻离开。否则,我不介意让保安‘请’你们出去。苏家再落魄,也容不得外人在这里撒野。”
“好!好!苏映雪!你够狠!为了这么个废物,你跟我翻脸?!”柳明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映雪,又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林默,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剧毒的蛇信子,“你给我等着!还有你这个废物老公!我们走着瞧!走!”
他带着一脸不甘和痛苦的保镖,以及惊魂未定的跟班,在一片死寂和狼藉中,狼狈地摔门而去。
王美娟看着柳明诚离开,又看看地上生死不知的林默,再看看一脸冰寒的苏映雪,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敢吐出来。
苏映雪没有理会母亲。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简洁而冰冷:“张秘书,安排车,送姑爷去仁和医院VIP病房。通知李院长,用最好的设备和医生。立刻,马上。”
挂断电话,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林默。那张沾满污秽、苍白而年轻的脸,此刻显得异常脆弱。但苏映雪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在他紧闭的眼睑上。
刚才那一瞬间的金芒…是幻觉吗?
为什么一个公认的废物,能在那种绝境下,做出那种匪夷所思的反击?
一个巨大的问号,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苏映雪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湖深处,荡开了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很快,苏家的保镖和佣人小心翼翼地进来,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林默抬上担架。苏映雪站在原地,看着担架被抬走,目光幽深。
“映雪…”王美娟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上前,“你…你怎么能为了那个废物得罪柳少啊!我们苏家…”
“妈。”苏映雪打断她,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没有他,柳明诚今天一样会羞辱苏家。他只是一个更方便的靶子。派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她不再多言,转身,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踏过满地的碎片和污秽,离开了这片狼藉的婚礼现场。洁白的婚纱裙摆拖过地面,留下淡淡的污痕,如同这场荒唐婚姻最初的印记。
而在仁和医院顶层的VIP病房内,昏迷的林默被安置在柔软的病床上,各种监测仪器连接在他身上,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医生和护士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身上的伤口。
没人注意到,在他紧闭的眼皮下,那一点彻底熄灭的、米粒大小的金色光点,如同最深的余烬,在最核心处,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积蓄着下一次苏醒的力量。而在他病号服的口袋深处,那张卖《兰亭序》摹本残页所得的、沾着血污的支票,静静地躺着。支票的背面,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孩童涂鸦般的“昆仑”古篆字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流转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