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一大桌子菜,都是孙雪娥张罗的,虽非她一人之力,却也费了不少心思。尤其中间那盆最明显的“五鲜原汤”,是她从原料到端上桌,都不假他人之手。
这是她最引以为豪的地方,一旦连这个都不被西门庆所喜,那就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能以何来立足了。
西门庆与吴月娘居上位,其余二妾左右坐,身后是服侍的丫鬟仆役,不远处乐师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西门庆倒也乐在其中,先用汤匙舀了一勺五鲜原汤,浇在自己碗里。
孙雪娥偷瞄西门庆的表情,直到看见西门庆露出满意之色,这才嘴角不由得勾起,放心地夹菜入碗,低头小口吃了起来。
吴月娘踢了李娇儿一脚,隐晦的用嘴角努了努西门庆。
李娇儿有些无奈,她并不想挑这个话头,而那个孙雪娥又不太会说话,吴月娘自然会让她来问。
“官人……”李娇儿放下手中碗,摆出一副职业性的崇拜笑容,“奴家心中好奇得紧,官人究竟是如何制服那武松的?”
吴月娘并没有抬头,但夹菜的筷子慢了下来,不再咀嚼。
孙雪娥则是捧着碗,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西门庆。
“这有何难?你们只知武松是打虎的英雄,其实他倚仗的不过是天生蛮力罢了。”西门庆将提前想好的说辞道了出来,“我西门庆,力气虽不及那莽夫,但胜在有巧劲。”
西门庆指了指自己后颚:“人这个地方很是脆弱,轻轻一挨便会昏倒。我先是激怒了武松,然后瞅准时机,就是一拳……”
说着他还模仿拳击动作,在李娇儿下颚处轻轻推了一下。
三女若有所思,轻轻地点点头。
李娇儿原本装出来的崇拜眼神,现在有小星星在闪。
孙雪娥干脆放下碗筷,忍不住开口称赞道:“先前夫人还说官人练的是花拳绣腿,不想竟这般了得。原来还当武都头是条好汉,如今看来,大官人才是真好汉哩。”
吴月娘用筷子敲了敲孙雪娥的碗道:“不会说话便少说几句。”
孙雪娥忙低下头,捧起饭碗,兴冲冲地扒拉一口饭,看西门庆表情也跟着崇拜了起来。
吴月娘心中那最后一丝的侥幸算是没了,原来以为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听起来也不过如此。
西门庆倒也不是胡诌,人体这个位置在后世格斗届,称为“击倒开关”,所以现代格斗术,双拳起手式会始终护在这里。
而知道实情的,只有他和武松两人,武松不会承认什么,自然也就不怕被戳破。
西门庆挑了挑眉,颇感兴趣地看看两个妾室投来的仰慕目光,只是吴月娘脸上一会红,一会白。
这时吴月娘抬起头,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后怕:“官人既然有这等本事,日后莫不是还要去勾搭旁人家的娘子?”
李娇儿笑道:“姐姐,官人本就是个风流种,怎能只守着咱们几个。”
吴月娘看着李娇儿,质问道:“你就不担心下次又惹了哪个,再出甚么事端?”
西门庆刚想说“不找了,不找了,我要克制。”这话还未说出口。
就见李娇儿身体不自觉靠向西门庆的方向,一脸妩媚地冲着西门庆恳请道:“要不官人多照拂一下我娘家的生意?我那小侄女眼下正要出道,比雪娥年轻,容貌也胜我几分,身段嘛……丽春院养出的姑娘……可没有不出挑的。”说着挺了挺胸,做了补充。
西门庆脑补了一下,又年轻又漂亮身材还火辣,这是我上一世只能在抖某音上能刷到的,这一世就这么近在咫尺,这么唾手可得吗?
吴月娘瞪着眼睛,怒道:“还要再娶个青楼女子进门?有你一个还不够!”
李娇儿也不气,只是眉头挑了挑,没事人似的给西门庆的酒盏又满了酒。
吴月娘转而看向西门庆道:“官人,我也不是那等善妒小气的娘子。只是咱们西门家子嗣单薄,官人若是真个喜欢人妇……倒不如考虑考虑杨家那位大娘子。”
西门庆被她俩这番言语给搞得更懵,一个劝自己去嫖,一个劝自己还去偷,这真的是她俩该说的吗?
弱弱地问:“哪个杨家大娘子?”
吴月娘道:“便是南门外贩布的杨宗锡,他在外头出了事,人没了。他家娘子守了一年多的寡,是个本分妇人,且家资颇丰。咱家生药铺近来生意不济,正好拓展一下营生。”
“家资”二字咬音格外地重。
喔,原来说的是孟玉楼啊,在原著中是三房。
西门庆立马警惕起来,李娇儿说的她侄女,该是李桂姐喽,在原著中被西门庆梳拢的妓女,而”梳拢“指的就是初夜接客加包养。
难道天道在一步步推动自己往那部“同人小说”既定轨道前进。
西门庆嘴角忍不住抽搐。
这时,玳安领着一个小厮,一个小丫鬟进来。
玳安禀道:“启禀大官人、大娘子,隔壁花家使人前来道贺。”
那个小厮和小丫鬟,走到西门庆、月娘众人跟前,躬身先行了礼,然后捧着两个盒子,言道:“我家夫人着我等送这盒点心并这支簪子与大娘子,来贺大官人有惊无险,他日定能富贵发达。”
随即揭开盒子,一盒是做工精致的果馅椒盐金饼,一盒是可插鲜花的玉簪。
吴月娘满心欢喜:“又劳花大娘子费心了。”
又赏了百文钱给了二人,打发他们回去。
吴月娘将糕点推给二房、三房,取出簪子放在手上把玩,啧啧道:“咱这位花大娘子,倒是个懂礼数的人。她家那花子虚,也比你那些结义兄弟强得多,不是只晓得揩油占便宜的主儿。”
显然,吴月娘看不上西门庆在外面乱找女人,更看不上他的那些狐朋狗友。
吴月娘道:“她家老公公出殡时,我曾与她见过一面。生得五短身材,团团的脸面,两道细湾湾的眉毛,真个白净,性子也温柔,年纪亦轻,尚不足二十四五。”
西门庆苦涩的笑了笑。
得,忘了今个共患难的好兄弟,他家老婆也危了。
这种要与命运抗争的痛苦,家人们,谁懂啊。
西门庆恶狠狠地大口咀嚼着口中饭菜,如同嚼蜡。
此刻他隐隐觉得这方世界在无时无刻,绞尽脑汁地安排各色女人们扑上来,围猎他,榨干他。
没过多久,老丈人吴兴来了。
李娇儿、孙雪娥都见了礼,懂事的退了下去。
下人又给吴兴添了新碗筷和一坛子酒。
吴兴深沉地点了点头,武松这事忙活了大半天,人却时也饿了,一上来就大吃大喝,反正是女儿女婿家,哪里需要见外。
吴月娘显得有些兴奋,又是给父亲布菜,又是满酒。
“那武松行事果真滴水不漏,潘金莲、王婆的证词俱在,人证亦有四邻,胡正卿做的笔录。要不是你这厮命大,我今日怕是来吃席了。”
这话一说完,吴月娘又跟着紧张起来。
“爹爹,那武松……不会被放出来罢?”
“那倒不会。终归是误杀了皂吏李外传,两条人命在身,如何能轻纵!”
用筷子指了指西门庆,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你这厮日后可得老实些!此次是侥幸,下次呢?我可不想我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又宠溺地看了看吴月娘,颇为感慨地道:“有我女儿般好的娘子,怎地就拴不住你的心?”
吴月娘听得眼中有晶莹闪动,频频点头,又用手帕轻轻擦拭眼角涌出的泪水。
他多希望西门庆能像他爹那般,不喜女色,只爱打熬身体,一生只娶一个,连个妾室都没有,更不在去青楼勾栏之所。
这吴老登在女儿面前立人设呢。
西门庆在心中腹诽,忙打断这话题,举起酒盏与吴兴碰了一下:“那知县相公预备给武松定个甚么罪名?”
吴兴啜干碗中酒:“知县相公的判书尚未写下,你也该去走动走动才是。”
西门庆点了点头。
吴兴又看向吴月娘,吩咐道:“你去备些好菜,差人送到家里,让你娘也吃些好的。”
吴月娘轻嗯了一声,便下去找孙雪娥安排去了。
等人一走,吴兴冲西门庆挤了挤眉:“走吧,丽春院,那李桂姐刚出道,据说奶比头大,可莫被他人开了红,你去抢了头彩,我来二茬。”
西门庆险些不适应这反差,一口酒很想喷吴老登一脸。
“怎么又是丽春院?”西门庆脱口而出。
这时,吴月娘回来,听西门庆说“丽春院”,便恶狠狠瞪着西门庆,怒急道:“大官人,你去便去吧,奴家也管不得你,但你怎能带坏我爹!”
吴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与吴月娘露出同样表情,怒目圆睁:“莫拿那种腌臜淫乱之所,污了本官的名声。”
西门庆眼角抽搐,很想拆穿这老登的虚伪嘴脸。只是那老登一副很坦然模样,那意思就是任你怎么说,我闺女都不会信你这个色中恶魔攀咬地。
西门庆心里骂了句“卧槽,贱人!”
转而提议道:“我想去见见武松,冤家宜解不宜结。”
西门庆知道无论是哪个世界,武松是死不了的。
既然如此,趁对方身陷大牢,无法攻击自己,反倒可以心平气和好好沟通一下。
只是这突兀的提议,吴月娘才不信,气得有些跳脚,正要点破西门庆这拙劣的遁身之策,就听吴兴却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手捻颌下胡须道:“贤婿此言有理,武松是条好汉,他日是死是活,尚是未知之数,确应未雨绸缪才是。”
吴月娘狐疑地看着其父,又转回头,一脸警惕地盯着西门庆。
西门庆冷哼道:“怎地?有岳丈大人同去,你还怕岳丈大人这等正人君子,能被你夫君这等人带去甚么不该去的地方不成?”
这话一说,吴月娘看向吴父,吴父被西门庆这阴阳怪气的话揶揄着,却没有一丝尴尬脸红之色,很坦然地对吴月娘说道:“月娘放心,有为父在此看着呢。”
吴月娘一听,向父亲微微一蹲,行了个万福:“那便有劳父亲大人了。”又命人拾掇些酒菜,装入食盒,让西门庆带去,有酒有菜,也好说话不是。
就这般,西门庆拎着食盒和吴兴出了门。
将将入夜,今儿又是三月中旬,月亮又圆又大,照着这翁婿二人,正相互拉扯着。
只是吴兴拉着西门庆往丽春院方向,西门庆则是拉吴兴往县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