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早就摸透了武松高傲重颜面的秉性,见武松闭嘴,对着手下衙役喝道:“还愣着作甚?闲杂人等,速速驱散!莫要在此围观,耽误本官办案!”
衙役们得令,立刻如狼似虎地冲向围观人群,呼喝着将他们驱散开去。
方才武松好不容易煽动起来的一点民意,就这么被吴兴轻描淡写地给搅合得烟消云散了。
随即派心腹押解武松,又收敛李外传尸身和潘金莲人头。
一行人押着沉默不语、脸色铁青的武松,浩浩荡荡向县衙而去。
西门庆将刀扔还给一个衙役,冲着马上的吴兴拱手道:“多谢岳丈大人及时相救。”
吴兴在马上冲西门庆挤了挤眼,抛来一个男人都懂的油腻表情,压低声音道:“大难不死,今晚丽春院……”
西门庆一愣,心道这是老丈人该说的话?!教唆女婿去逛青楼,而且还是同去!不过,如此开明的老丈人,我好喜欢……
西门庆嘴角撇成八字,一脸揶揄道:“岳丈大人,小婿经此一事,决心戒色。”
吴兴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一个信你个鬼的表情:“贤婿,你这般说法实乃不孝也。”
面对这种厚颜无耻的老登,西门庆翻了个白眼算是回应。
说起来,前身西门庆与这位老丈人吴兴的相识,也颇具传奇色彩。
两人并非相识于官场或商场,而是在那东平府的烟花柳巷、秦楼楚馆之中萍水相逢。
皆是此道中人,一见如故,引为知己,时常一同切磋“技艺”,探讨“心得”,全然不顾年龄辈分,以兄弟相称。
后来,前身的原配夫人陈氏病故,机缘巧合之下,这位“好兄弟老大哥”吴兴,摇身一变,竟成了岳丈。
不过,有一点倒是令西门庆颇为费解。
方才众人称呼吴兴为“吴县尉”,这与他的两份记忆中的信息有很大出入。
无论是《水浒传》原著,还是那部“同人小说”,吴兴都不是县尉,前者是阳谷县守备,后者是清河县左卫千户,这个不同的官职与对应世界里的记忆是完全吻合,却与现在的现实情况不符。
这是为什么呢?
除此之外,武松为何昏过去的时间那么短,不足一炷香的工夫?
西门庆抬头查看头顶上的天穹,眼里满是迷茫。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恰在此时,天空中一大片浓厚的乌云缓缓飘过,遮蔽了原本甚是明亮的日头,将整条长街投入一片阴凉之中。
西门庆眯了眯眼,感受着拂过面颊的一丝清凉,倍感舒服。
街边那些尚未散去的百姓们,望着官差押解武松远去的队伍,又抬头看了看头顶这突然暗下来的天色,他们知道衙门给不了武松公道,而那西门庆不但有钱有势,而且这身手还这般了得,连武都头都不是一合之敌!怕是西门庆能只手遮天啰。
而那些平日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地痞混混们,则是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武松这个煞星被抓,阳谷县地面上就再也没人能压制他们。如今又有西门大官人这般的人物撑腰,日后的日子该可以过得更加滋润些了。
…………
同一片云影,也压在了西门家的大宅之上。
此刻的西门府后宅正堂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吴月娘面无血色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失了魂魄。身旁的李娇儿捂面抽泣,只有声音,却不见泪;孙雪娥神情恍惚,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偷偷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满屋子的丫鬟、仆妇、小厮们,更是个个人心惶惶,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了主母的霉头,惹来什么晦气,被一怒之下发卖出去。
傅主管站在堂中,不住地唉声自责。
一炷香前他来通知吴月娘,刚派出下人去找他爹吴兴求援,之前傅主管派去通知大官人的伙计跑回来报信,说大官人死的可惨了,先是被武松扔下狮子楼,后被武松踢中裆部,人当场就……
后宅的人听闻噩耗,便都聚集在了这里。
吴月娘只觉得天塌地陷,这过门没两年,自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膝下还无儿无女。
一想到西门庆死后,这偌大的家业无人支撑,日后府内府外,那些明枪暗箭、巧取豪夺、监守自盗的事情,定然是少不了的。
此时她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哪里能应付得了这个局面。
她心中充满了对西门庆的怨怼和对未来的恐惧。
那个不知死活的浪荡子!平日里花天酒地,在外偷香窃玉,落得如此下场!可怜我自幼礼佛,却偏偏嫁了这么个祸害……我咋这么命苦啊!
想及此,再次垂下泪来。
这时,吴月娘之前派出去的贴身丫鬟小玉急冲冲跑进后院。
她和玳安跑到狮子楼时,西门庆已经和吴兴去了县衙,玳安奔县衙而去,叫小玉赶紧跑回家报信儿。
吴月娘看见小玉进来,想要站起来,腿一软,扑通瘫坐于地,泪水如决堤那般汹涌而出。
“夫人,莫哭!莫哭!”小玉被吴月娘这样子给吓得连连摆手,“大官人他……他没死!”
“诶……你说甚么?!”
吴月娘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小玉,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后宅众人都疑惑地盯着小玉。
吴月娘声音嘶哑:“你说甚么?!官人他没死?!有没有受重伤?那他人呢?他现在何处?”
小玉禀道:“回禀夫人!此事千真万确,大官人无恙!跟着咱家大老爷回县衙了!那武松也被锁拿回去了!”
“我爹?”吴月娘一怔,眼睛一亮,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是我爹爹!是我爹爹及时赶到救的官人!”
想起父亲伟岸的背影,似是在炫耀,又似是在展示娘家实力。
先哭后笑道:“我就说嘛,我爹爹一定有能力救官人的……”
李娇儿、孙雪娥也庆幸地长舒一口气,终归人没事,才是最好的结局。
反应最快的还是李娇儿,她立刻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地对着吴月娘奉承道:“大娘子说的是!咱们令尊可是堂堂的县尉,朝廷任命的官,那武松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小的都头,官阶上就差着一大块呢!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有大老爷出面,那武松还不是乖乖束手就擒?”她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既捧了吴兴,又抬高了吴月娘。
吴月娘看着李娇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很含蓄的“嗯”了一声。
孙雪娥见李娇儿得了认可,也想说点什么,怎奈嘴巴笨,话就这么吐露出来了。
“正是,正是,要不是咱爹出手,还能是咱相公制服武松不成!”
是啊,话糙理不糙。
这话一说,众人再无异议,自家大官人什么身手,谁都清楚,除了床上功夫了得,其他功夫都稀松平常得很,跟武松那种能赤手打死吊金白额大虫的猛人比起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吴月娘心中激动万分,先前因为西门庆“死讯”而产生的恐惧、绝望、怨怼等负面情绪,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因为娘家大显神威而带来的扬眉吐气、与有荣焉的快意感。
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的父亲吴兴,一直是一个顶天立地、威武不凡的伟岸形象。他不好女色,洁身自好,平日里只喜欢舞枪弄棒,打熬筋骨,练就了一身好武艺,绝不像西门庆这个浪荡子一般,整日里只知道在外面拈花惹草,到处留情,败坏门风。
爹爹果然威武!看那西门庆以后还敢小瞧我吴家!哼,平日里总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嘲笑我爹爹官小位卑,是个穷官。这次还不是靠我爹救命才捡回一条小命!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拿捏他!凭着爹爹这份天大的救命之恩,这个家,日后也该有我说话的份了!看他还敢不敢在外面胡来!
吴月娘越想心中越是得意,越想越是解气,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玉儿挠了挠头,有些不忍地打断道:“夫人……其实……是大官人打晕武松那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