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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揣着那几卷沉甸甸的户籍册子,脚下生风,一进家门便扬声吩咐玳安:“快去铺子里,请傅主管带上账簿,速来后花园书房见我!”话音未落,人已是急匆匆穿过庭院,直奔那清幽雅致的观澜书屋而去。

他前脚刚在黄花梨太师椅上坐定,亲手研磨的墨香尚未散尽,傅铭后脚便已赶到,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傅主管年约四旬,面容黝黑,神情却透着一股子精明干练,见到西门庆,连忙躬身行礼:“大官人唤小的来,有何吩咐?”

西门庆看到傅铭,自然而然就想到原著中,全书无好人,唯一的例外就是眼前这位。

即便在他西门庆死后,唯独这人始终兢兢业业,打理着生药铺的生意,从未有过半分私心,未贪图过一两银子。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自己高看他一眼。

“老傅,坐。”西门庆指了指一旁的绣墩,开门见山地问道:“账上能动用的活钱,有多少?”

傅铭闻言,略有些惊诧,东家怎地这般称呼我?不过这念头一闪而过,略一沉吟,并未翻看随身带来的账簿,便胸有成竹地回道:“回大官人,若要支取,眼下最多可动用八百贯。另有一千贯,是备着采买下半年新药材并日常开销的,轻易动不得。”

八百贯!西门庆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

据他所知,宋代一贯钱的购买力,大致相当于后世的五百块到千元不等,八百贯,那就是四十万到八十万!

他微微颔首,拿起那支简陋的鹅毛笔,在纸上记下了这个数字,随即又抬起头,又问了一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依你看,咱们这阳谷县的百姓,眼下最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你只管放开了想,往那顶顶要紧的,又或者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上琢磨。”

傅铭被问得一愣,显然没料到自家大官人会突然问这个,他几乎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回大官人,若说百姓最想要的,那自然是……花销不完的钱财了!”

西门庆微微颔首:“嗯,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最想要的物什?”

傅铭顺着思路,又往下说道:“那……那便是耕牛和像样的农具了!有了这两样,寻常百姓家的日子,便能宽裕不少。至少,能少受些累,多打些粮食不是?”他说话间,语气中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感慨。

“哦?耕牛农具?”西门庆追问道,“这些东西,市面上的行价如何?”

傅铭一听这话,便知大官人是问对了人,他除了监管生药铺外,还负责西门庆家的当铺,连忙回道:“大官人,这农具的品相不同,价钱可是差着天哩。

就拿最常用的犁头来说,寻常铁匠铺子里造的,约莫百十文便能买到一把,只是不甚经用。

官府督造的,要好上不少,大约三百文到五百文不等。

若是顶好的,那便数‘济州犁’,锋利经用,省力得很,只是价钱也高,少说也要八百文,甚至一足贯才能买到。”

他顿了顿,又如数家珍般列举起来:“还有那铁齿耙、耧车、锄头、镰刀……这些家伙什,家家户户都缺不得。

至于耕牛,那更是寻常百姓一辈子的念想了!一头壮实的耕牛,少说也要三五贯钱,品相好的,七八贯甚至十贯往上,也是常有的事。”

西门庆一边听,一边用鹅毛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

西门庆埋头写了满满一页纸,这才抬起头来,长舒一口气,对傅铭道:“成了,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去忙罢。”

傅铭闻言,却并未立刻告退,脸上反而露出一丝迟疑之色。西门庆何等眼力,立刻察觉到了,便问道:“怎的,老傅还有事?”

傅铭这才躬身道:“大官人,确有一事……铺子里有一批药材,积压了快两年了,若是再不想想法子出手,怕是……怕是要砸在手里,白白烂在库房里了。”

他说此话时,眉头紧锁,显然为此事颇为头疼。

“哦?积压的药材?”西门庆示意傅铭细说。

傅铭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大官人,这批货……唉,说来话长。

是两年前,李知县那边打过招呼,让咱们铺子务必采买的。

大多是些医治跌打损伤、金疮外伤的药材。

东家你也晓得的,咱们阳谷县这地界,平日里哪有打打杀杀的勾当?

寻常百姓有个头疼脑热,抓上几服寻常草药也就罢了。

真要是有个磕磕碰碰,不是忍着,便是抓把香灰什么的敷上,怎会舍得花那冤枉钱来买这些伤药?”

西门庆听得眉头紧锁,这个李扒皮,看来同样想着各种法子坑前身啊。

他沉声问道:“这批药材,总共有多少货值?”

傅铭伸出三个指头:“回大官人,当初采买的时候,林林总总加起来,货值足有……两千四百贯!”

“多少?!”西门庆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两千四百贯!这几乎是生药铺一年多的流水!这个贪官,吃大户是吧。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看了看桌上那张写满农具耕牛价格的纸,又看了看傅铭那张愁苦的脸。

眼下,当务之急是把赌坊的生意盘活,那是能快速来钱的路子。至于这批积压的药材,虽然肉疼,总不是这一两天能搞定的事情。

“老傅,”西门庆沉吟片刻,开口道,“此事我记下了,过些日子咱们再议。”

傅铭闻言,不再多言,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躬身道:“一切全凭大官人吩咐。”

说罢,便抱拳告退。

送走了傅铭,西门庆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之中,目光再次落在那几卷户籍册子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方才药材的事情暂且抛诸脑后,拿起鹅毛笔,开始仔细翻阅这些泛黄的纸张。

这宋代的户籍册子,皆是竖版繁体字,密密麻麻,既无标点,也无分段,看得他眼花缭乱,头昏脑涨。

这阅读体验,比之当初读英文阅读还要痛苦!

然而,吐槽归吐槽,当他真正沉下心来,仔细研读这些记录着阳谷县家家户户人口、丁口、田产等信息的册子时,却又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之情。

乖乖地,这信息量可真够大的!单是一个小小的阳谷县,户籍记录便如此详尽,这份细致与系统,足以吊打同时期地球上的任何一个文明了。

…………

吴月娘房中。

孙雪娥那张平日里略带愁苦的小脸,此刻兴奋得红扑扑的,像雨后初绽的桃花。

李婆子拿着软尺正在孙雪娥身上比划,她有些得意忘形,嘴巴像刚出笼的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哎呀,可要与我量宽些,我想穿得松快些。”

又转向吴月娘,眉飞色舞,声音也比往日高了几分:“姐姐,你瞧瞧,还是官人最疼我了!晓得我成日灶上油烟熏着,连件像样的衣裳都穿不上。不像有些人,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想呢!这回官人亲口赏的,我看往后哪个还敢说我孙雪娥就合该穿那些浆洗得发白的旧衣裳!”

吴月娘听着孙雪娥这没头没脑的话,心里有些无奈,这丫头说话也太不着调了,什么话都往外秃噜,也不怕得罪人。

不过,见她那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倒也觉得有几分鲜活气,比平日里死气沉沉的样子强多了,心头那点因西门庆古怪行为带来的郁结,似乎被这股子傻乐劲儿冲淡了几分。

她暗自思忖着,库房里还有几匹不错的杭绸,颜色也鲜亮,正适合孙雪娥这个年纪。

正出神间,院外传来小玉清脆的通报声:“夫人,老老爷来了!”

吴月娘一怔,父亲怎的又来了?

只见吴兴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狼狈地贴在鬓角,那张平日里还算从容的脸,此刻写满了焦灼与不安。

“爹,这是怎的了?”吴月娘心中越发不安,扶着吴兴坐下,孙雪娥忙乖巧地跟着行了礼,退到一旁。

吴月娘亲自倒了杯微温的茶水递过去:“爹,喝口水,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吴兴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急促地说道:“月娘啊,快!快去劝劝你那相公!他……他要开赌坊了!”

“哐当!”一声脆响,吴月娘手中的茶碗应声落地,在光洁的青石砖上摔得粉碎,茶水混着茶叶溅了一地。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

吴兴看着地上的碎瓷片,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带着几分责备:“哎呀!你这孩子,这可是青花瓷的!”

“爹——”吴月娘回过神来,声音都带着哭腔,“你说的是真的?官人他……他怎会想到去开赌坊?”

吴兴重重地叹了口气,将县衙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从李知县和张铤如何一唱一和地设局,到西门庆如何“主动”接下了那个烫手的山芋,言语间充满了对李知县的鄙夷和对西门庆“愚蠢”的痛心疾首。

“那李达天分明是瞧上了咱们家生药铺的进项!

嫌平日里孝敬他的那份利钱不够,变着法儿想多刮一层油水!

那万利赌坊如今就是个无底洞,张铤那厮自己都填不起了,每个月还要雷打不动地上缴两百贯给县衙,这不是明摆着要把人往死里坑吗?

用不了几年,你西门家这点家底,就得被他败个精光!”

吴月娘听着父亲的叙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心中又怕又气。

孙雪娥见状,手忙脚乱地想上前劝慰:“姐姐莫哭,官人这般做,定是瞧着那赌坊来钱快!往后咱们家银子堆成山,这可是大好事哩!”

“你懂个什么!”吴兴本就心烦意乱,听了孙雪娥这不着四六的话,更加气不打处来,厉声喝道,“给我闭嘴!一边待着去!”

孙雪娥被他一吼,吓德缩了缩脖子,委屈地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吴月娘用帕子拭着泪,哽咽道:“爹,女儿……女儿不是怕家里赔钱……官人他……他平日里做的那些荒唐事,哪一件不是损阴德的?如今又要去开赌坊,那更是……更是教唆人倾家荡产的恶业啊!这般下去,我怕他……怕他落不得好下场,要遭天谴,不得好死啊!”

她想起武松那件事,西门庆险些就没命了。

在她看来,那就是恶果报应的应兆!若不是自己日夜在佛前祈求,烧香许愿,官人怎能侥幸躲过一劫?这个不省心的男人,平日里从不知积德行善,如今还要变本加厉,去沾染那等恶毒的营生,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怕是死后都要下油锅的。

不行!这次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由着他胡来了!必须阻止他!

吴月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让玉儿先去打探大官人在哪。

不多会儿,在得知人在观澜书屋后,便拉着孙雪娥急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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