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会心一笑,望向李知县,问道:“知县相公,小人冒昧请教,不知这阳谷县,如今有多少户籍人丁?”
李知县微微一怔,显然未曾料到西门庆会突然有此一问,他捻了捻颌下短须。
“这个么……”他沉吟片刻,扬声道,“来人,去请乐县丞将户籍册子取来。”
不多时,乐县丞怀里抱着几卷厚厚的册子,一路小跑着进了前堂,他先是恭敬地向李知县行了个礼,又朝西门庆和张铤略一点头,这才气喘吁吁地站定。
李知县问道:“本县开春之际最后一次造册,这阳谷县地界,总计有多少户口?”
乐县丞不敢怠慢,连忙将最上面一卷册子在案几上摊开,手指蘸了些许唾沫,哗啦啦翻阅数页,仔细核对一番后,方才躬身说道:“回禀相公,年初最后一次计点,阳谷县连同郭内及各处乡村,共计有户八千七百二十三,丁口三万余。”
八千七百二十三户,丁口三万余人……西门庆心中默念着这个数字,这阳谷县实际人口只能比这个在册的人数更多些。
凭借两份前身记忆思考了一下武大的经济情况。
他每日沿街叫卖炊饼,生意好的时候,每日差不多能卖出百十个。
每个炊饼两文钱,如此算来,他一日毛入便有两百文不等。
再除去面粉、柴火以及零星杂费,武大一日净赚,一日当有五六十文。这等营生,在阳谷县,想来也只算得中下水准,属于绝大多数的那个人群。
别问我这些数据是怎么知道的,要问就是我脑子灵光推算出来的,可不是潘金莲在床上埋怨自家男人时的言语。
同样也可以说明,两文钱对于这种低收入人群来说,并不是消费不起的金额,不然炊饼也就该卖不出去了。
这消费潜力是可以好好挖掘一下的!
假设每户,每月每户贡献六十文,约有四十七八万文之多,等于四百七八十贯钱。
万利坊的生意模式是竭泽而渔的模式,玩法要彻底变一变了。
上辈子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为了碎银几两,点头哈腰,看尽了老板的脸色,客户的刁难,发财的路子比蜀道还难,处处都是红灯路卡。
没想到穿越到这大宋朝第二天,竟然有这等“好事”主动送上门,活该我发财!
不过,这万利坊这个赌坊可没半点兴趣,但是这个特许经营权我必须要拿下来。
有了决断,心中也就有了底。
若是换做上一世,这样的机会砸在头上,大概会瞻前顾后,但是这一世,他颇有一种游戏人间的洒脱。
一股难掩的笑容在他痞气的脸上漾开,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更深藏着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兴奋与期待!
堂内几人看着西门庆这般奇怪反应,摸不清西门庆为何发笑。
张铤狐疑地问道:“不知大官人因何发笑?”
西门庆忙咽下一口险些溢出的津唾,笑道:“张员外当真不做这赌坊的营生了?”
张铤眼底掠过一丝难掩的窃喜,却又极力克制,故作惋惜地说道:“不做了,不做了,这万利坊便宜价让与大官人了。”
西门庆淡淡地冷笑一声,心道:是该我表演真正技术的时候了。
话锋却突然一转,说道:“即便是万利坊倒贴钱给在下,也是万万不敢接手的。”
此言一出,李知县与张铤的面色几乎是同时一变。
张铤那张横肉堆积的脸,先前一直强颜欢笑,此刻终于按捺不住,沉声道:“大官人此言何意?”
吴兴长舒一口浊气,瞪向张铤道:“怎么,张员外还敢威胁本官的女婿不成!”
这“本官”二字,他说得倒是颇有点气势。
张铤拳头捏得嘎巴作响,冷笑连连,然后看向李知县,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李知县静静地看着西门庆,气氛开始变得压抑,冷冷地道:“大官人这是摸完了底后,就不想做了?”
言罢,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底用食指再次敲打着那份文书。
西门庆似是没了脾气,哀叹一声,抱拳拱手道:“相公,那小人也需提一个要求。”
“好,你说。”
“小人接手县里这独家的赌博着营生,每月的利钱照旧,分文不减。除此之外,若尚有盈余,则县衙占六成,小人占四成……”
李知县眉头紧锁,依旧审视着西门庆。
“但万利坊再便宜,我也是万万不能接的。”
李知县手捻胡须,沉吟半晌,方才问道:“西门贤弟的章程是……”
“另起炉灶,再开新张!”
“此是为何?”
“小人有些新的玩意儿,只是那万利坊的名头过响,恐有不便。”言下之意,在座之人都心知肚明,那万利坊早已是恶名在外,他西门庆可不想沾染那份因果,谁知道里面藏了多少大雷,我要的仅仅是独家经营权,至于那些欠条地契桌椅板凳房子,通通不要。
李知县仍有些将信将疑,又确认了一遍:“每月利钱二百贯,若有盈余,县衙占六成,你西门家占四成,此话当真?”
“小人怎敢欺瞒相公?”
李知县下意识地与张铤对视一眼,张铤有些着急了,他急于出手万利坊的产业,一是回血,二是彻底甩掉包袱,顺便洗白上岸。
显然李知县他有些动心了,他的诉求很单一,每个月利钱能收得越多越好。
但好在主要盘算已然达成,不禁抚掌大笑道:“好!好!好!西门大官人果然有胆有识,有魄力!不愧是能一拳放倒武松的好汉!本官便喜欢与爽利人交往!既然大官人有此雄心,本官自然鼎力相助!”他脸上露出的笑容复又热络起来,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从未有过一般。
张铤脸色铁青,出手万利坊才是他的诉求,还欲说些什么,被李知县给瞪了回去。
西门庆拱手道:“多谢相公成全。小人尚有一不情之请,想向乐县丞暂借那户籍册子几日,不知可否?”
李知县大手一挥:“好说,好说!此等小事,何足挂齿?既然要重开张,不知贤弟几日能开张?”
西门庆明白李知县话中之意,问的是“几日”而非“何时”,显是担心自己行缓兵之计。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郑重答道:“只需三五日,小子便能将这新的赌坊开起来!”
显然这个结果,让李知县和张铤都是一惊。
李知县还是虚情假意地客套了几句,西门庆见目的达到,便起身告辞。
吴兴强忍着满腹疑窦,一直将西门庆送到县衙门口。
待四下无人之际,他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拉住西门庆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贤婿啊,这……这岂不是明摆着折本的营生么?”
西门庆拍了拍吴兴的手背,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畔,低声道:“老丈人,你可曾听过一句话?”见吴兴仍是一脸茫然,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之砒霜,我之蜜糖也。”
“砒霜?蜜糖?”吴兴被西门庆这番古怪言辞说得云里雾里。
他怔怔地看着西门庆潇洒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这西门家……怕是真的要败在这小子手里了……我闺女别最后啥都落不下。”
且说西门庆和吴兴离去之后,县衙正堂之内,李知县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似笑非笑地问道:“张员外以为如何?”
张铤闻言,连忙点头哈腰道:“相公神机妙算,英明果决!小人瞧他那虚张声势的模样,已是忍俊不禁,到头来还不是自投罗网,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李知县放下茶盏,捻着胡须说道:“他若真能将这赌坊的营生做得风生水起,倒也能多撑些时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张铤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并非小人有意给相公泼冷水。这赌坊之所以经营维艰,难道是小人无能么?我家祖孙三代皆操持此业,如今亦是回天乏术啊!此乃时势所致,非一人之力可以扭转。
再者,那西门庆还扬言三五日便能开张,除非他直接盘下这万利坊,否则短短数日之内,又怎可能凭空开起一家新赌坊?依小人之见,实乃痴人说梦罢了。”
李知县想了想,先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悠悠地道:“是卒是车,走走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