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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后堂。

李知县端坐在太师椅,五十多岁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透着久经官场的精明与淡然。他手里端着青瓷茶盏,慢悠悠地啜饮着,动作从容不迫。

他对面坐着的,是阳谷县万利坊赌坊的东家张铤,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眼白多眼黑少,长得活脱脱像个庙里的怒目金刚。

就这样的一号人物,在知县面前还尽力勾着背,堆着笑。

二人之间的案几上,堆着一摞厚厚的纸张,有些泛黄,有些崭新。细看之下,不是写着红字黑字的欠条,就是盖着官府印信的地契。

李知县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的瓷器碰撞声,打破了后堂的沉寂,悠悠地开口道:“西门庆少刻便至,他会接手赌场这摊子营生的。”

张铤苦涩的一笑,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解脱:“多谢相公恩典。”

言罢,像小山一样的身体起身,双膝下拜磕头,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李知县却没有要免礼的意味,神色中有难掩的厌恶。

张铤实打实地磕了几个响头,内心可谓是五味杂陈。

开赌坊这行本该算得上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他家祖孙三代都是做这个营生的,尤其在李知县来到阳谷县走马上任,彼此勾结,不到一年,阳谷县仅有万利坊这一家赌坊,生意好得不得了。

但好景不长,这两年的生意每况愈下。

县里好赌之人总数是一定的,尽管他们用了各种手段诱惑更多的人染上毒瘾,直到这些人的骨头渣子都被他榨得干干净净了,换来的就是一大堆欠条,却怎么都收不回钱来。

更麻烦的是,自打大宦官杨戬设立“公田所”后,不少平头百姓的土地被强行改成“公田”,这种情况在山东尤为严重。一旦成了公田,原本每亩一斗的税赋,暴涨到三斗,逼得大量水浇良田都被抛荒,而手里不少用于抵债的地契,此刻已是烫手的山芋,卖不出去,还要缴纳税赋。

而且,不论生意好坏,当初与李知县媾和的前提就是赌坊每个月要上缴给县衙两百贯铜钱,半个子都不能少。

两年下来,自家三代人开赌坊赚的钱,有被掏空的趋势。

但县令就是不松口,这血只得一直在流。

这一次,他咬牙孝敬了足足一千贯和一对品相极好的玉镯子,才换得李知县松了口,同意他脱身。

至于接盘侠西门庆是否会家财败尽,又关他张铤什么事。

但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忧虑,试探着问道:“相公,倘若……倘若那西门庆不肯接手,那可如何是好?”

李知县嘴角勾起,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由不得他挑拣。”

张铤只感到身上轻快了不少,他相信李知县的手段,看着对方不过是个文绉绉的老儒生,在自己手里挨不了三拳,但人家是官,手段也是恶毒得很,这几年他可是感同身受得很。

下人脚步匆匆地走到后堂门口,躬身禀报道:“启禀相公,大官人已到,在正堂等候。”

二人眼神对视一眼,李知县嘴角挂着笑容:“走罢,你晓得何话当说,何话不当说。”

张铤点头称是,躬着身,尾随李知县前往县衙正堂。

…………

县衙正堂。

西门庆与恰巧路过的吴兴正在闲聊。

这时李知县满脸堆笑地走了出来,那笑容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标准,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既显得热络,又不失威仪。

西门庆连忙起身,躬身抱拳向李知县行礼,姿态谦恭。

又看见其身后张铤,满面横肉的脸上却有难掩的笑意。

他二人彼此熟知,都是阳谷县这地面上的老牌土豪,只是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而前身那点不良癖好,跟这位在阳谷县所干过的恶行一比,简直纯良得像个三好学生。

张铤冲西门庆先拱起手来,赞道:“大官人好生威武,居然能一拳打晕武松那贼人,端得厉害!”

西门庆看向对方,就这幅尊容,放在后世就是妥妥地黑道老大,天生就是开赌场的长相,就跟自己天生就适合当隔壁老王是同一个道理。

若是换做前世,自己见到这种人怕早就是有多远躲多远。

可这一世,自打他决定要当主角,但凡他第一反应是退缩的,畏惧的,乃至羞涩的,心中就会提醒自己:

你丫的还要当NPC嘛!上一辈子还没当够吗?

我可是打打虎英雄,我是要当主角的男人!

他便能光速调整好心态。

西门庆笑着拱手还礼道:“张员外过誉了,侥幸而已。”

李知县笑容依旧和煦:“哈哈,二位都是咱阳谷县的人物,来来,都请入座。”

随即扬声吩咐堂外的小吏:“看茶!”又转头对身边的衙役道,“去,让黄孔目把武松那桩案子的文书取来。”

他亲热地拍了拍吴兴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与羡慕:“吴县尉,你这女婿当真是选得好!不单家资丰厚,长得还这般俊朗,未曾想这拳脚功夫也是这般了得,着实超乎了本官的预料!”

吴兴闻言,故作不满地撇了撇嘴,大言不惭道:“相公可莫要这般夸赞他了,若是这般下去,恐他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不定又与谁家老婆生出个什么事端来。”

李知县和吴兴、张铤三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西门庆干的那点事,全阳谷县的人都清清楚楚。

老登你给我等着,在外人面埋汰我,看我回去怎么拿大棒抽你闺女……西门庆适时地露出几分腼腆的微笑。

不多会儿,黄孔目便捧着一张文书快步走了进来。

李知县接过文书,看也不看,便直接递到西门庆手里,和颜悦色道:“西门贤弟,你且亲自一观。”

话音刚落,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歉疚的笑容,又将文书从西门庆手中“取”了回来,转手递给吴兴,笑道:“倒是忘了西门贤弟诸事繁忙,这些笔墨官司,还是让吴县尉念与你听更为妥当。”

得,我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后世人,一个人文区的UP主,被鄙视成目不识丁的文盲了!

对不住了各位穿越者前辈们,我给大伙儿丢脸了……

西门庆无所谓地向吴兴拱了拱手:“那便有劳岳丈了。”

吴兴接过文书,斜睨了西门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戏谑,故意清了清嗓子,拉长了调子埋汰道:“贤婿啊,少弄些舞枪弄棒的勾当,静下心来学学识文断字才是正经。”其中“舞枪弄棒”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揶揄完西门庆,他才慢条斯理地展开文书,朗声念了起来:“犯人武松,年二十五岁,系清河县人氏。因有膂力,本县参做都头。是日,松在巷口缉听,不合在狮子楼上撞遇李外传。因酒醉,索讨前借钱三百文,外传不与;又不合因而斗殴,相互不服,揪打踢撞伤重,当时身死。

比有唱妇牛氏、包氏见证,致被地方保甲捉获。委官前至尸所,拘集仵作、里甲人等,检验明白,取供具结,填图解缴前来,覆审无异。拟武松合依斗殴杀人,今合行申到案发落,请允施行。政和六年三月十六日知县李达天、县尉吴兴、县丞乐和安、主簿华荷禄、典史夏恭基、司吏钱劳。”

吴兴念完,双手将文书奉还,李知县顺手接过放在案几上,手捻颌下稀疏的胡须,笑眯眯地看着西门庆。

吴兴适时地用胳膊肘轻轻拱了一下西门庆,带着几分戏谑又包含真切地说道:“贤婿,你这是哪辈子修来的好造化,还是祖坟上真个生了祥瑞?竟能遇上相公这般明察秋毫、体恤良善的青天大老爷!”

西门庆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他听不出半点吴兴在暗讽李知县这是颠倒黑白,但再看李知县,脸上却无半分愧色,似是对这话还很受用的样子。

此刻,他心中对官场的认知又深了一层:什么黑白分明,什么朗朗青天,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他们手中随意揉捏的泥团罢了,想方就方,想圆就圆。

西门庆脸上堆起一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模样,再次起身,深深一揖到底,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多谢相公明断!此番照拂,对小人而言,不啻再造之恩!如此大恩大德,小人定当铭记于心,必有厚报!”

李知县满意地捻着胡须,微微颔首,语气却故作轻描淡写地道:“些许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这文书即刻便会着人快马送往东平府,只等那厢批复下来,便可将那武松押解至府衙大牢,秋后问斩。”

然后话锋又行云流水一般转了个方向,笑道:“今日的好事可不止这一桩,本县这里,还有一门不错的营生要交与你。就是不知西门贤弟是否有意愿拿下喽?”

手指轻叩案几,发出“哒哒哒”清脆的声音。

西门庆顺着声音望去,手指和案几之间,正是那张判决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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