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两道黑影便如轻烟般掠过都督府高墙。巡夜卫兵的长戟在月色下泛着冷光,佐非言足尖点在戟杆末梢,借力翻身时指尖弹出两粒冰珠。冰珠无声没入卫兵后颈,冻住他们甲胄缝隙溢出的黑雾,霎时化作两尊覆霜的石像。“西厢房的蝠瓦有裂痕。”鼓的声音似砂纸擦过青砖,龙尾在斗篷下微微摆动,“踩着鱼鳞纹的瓦走,避开檐兽的眼睛。”
佐非言狸猫般蹿上房梁,俯视着下方幽冥气息笼罩的庭院。几丛铁线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死,叶脉里渗出墨绿汁液,在青石板刻出蛛网状的咒痕。越靠近内院书房,空气中腐甜的铁腥味越浓,连月光都被染上污浊的褐黄色。
书房窗棂透出的烛光里,两道扭曲人影投在竹帘上。
“任向乾暴毙那夜,御医署三十二人全被毒杀。”江律的声音像锈刀刮骨,“任向宁这黄口小儿,竟从冷宫翻出先太子验尸录,上面有倪百户的血指印!”
黑影兜帽下传出金石摩擦般的冷笑,左护法鬼门子的玄铁指套敲击案几,每一声都震得梁上灰簌簌落下:“倪百户在狱里写的‘越人当自决’,可是你亲手递的罪证。”
“任向乾头七还没过,那小崽子已经削了我三个营的兵符!”江律的玄铁护腕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猩红墨汁泼出星点,“倪百户的案子才过去半年,他就敢翻旧账!”
阴影里的鬼门子发出锯木般的笑声,黑袍下伸出的手指裹着玄铁甲套,关节处镶嵌的骷髅眼窝里跳动着幽火:“倪老狗临刑前咬破指头写的血书,你不是当众烧给百官看了?”
窗外的佐非言瞳孔一缩。鼓的龙尾突然卷住他脚踝往侧方扯去——原立足的瓦片上“滋啦”腾起青烟,竟是被暗处咒术腐蚀出焦斑!
“任向宁拜倪老狗为师那年才八岁。”江律抓起酒壶灌下一大口,酒液混着冷汗从下颌滴落。
江律的玄铁护腕扣住沙盘边缘,桂阳关的模型在他掌心化为齑粉。“任向宁昨日召见镇北侯。”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那老匹夫交出了虎符,换了他儿子进御前侍卫的缺。”
鬼门子骷髅指套划过沙盘上王都的位置,幽冥火在城池模型上燎出焦痕:“虎符?三日前暗桩就传来消息,兵部造办处熔了半筐作废的铜符。”他袖中滑出一枚乌金令牌,正面阴刻着被荆棘缠绕的龙纹,“认得镇北侯府的死士令吗?昨夜出现在倪百户故居的密室里。”
佐非言伏在房梁的阴影里,看见江律的指节捏得发白。那令牌正是倪百户生前调动暗探的凭证——任向宁竟用这枚废弃令牌,让镇北侯主动献上早已失效的兵权!
“小皇帝在玩敲山震虎的把戏。”江律喉结滚动,“他查抄倪宅是假,逼我这头‘虎’现形是真。”他突然掀翻案几,密信雪片般散落,“礼部尚书、户部侍郎、枢密院承旨——半月里他安插的寒门官员全在查亏空!”
鬼门子铁爪插进泼翻的猩红墨汁里,在青砖上画出三条交错的血线:“你的三条财路。南海盐税走的是黑蛟帮的船,北境战马用的是幽冥殿饲的尸粮,连王都烟花巷的赌坊都要借幽冥放印子钱。”血线突然拧成绞索状,“任向宁只需砍断其中一条……”
话音未落,书房外传来急报:“侯爷!黑蛟帮三当家……投了监察司!”江律脸上血色尽褪。黑蛟帮掌管南境七成私盐,新任监察使正是任向宁的奶兄!
鬼门子玄铁指套叩击窗棂,檐角铜铃无风自响:“倪百户的案子,该派上新用场了。”
四名九黎卫抬着覆黑布的囚笼撞开房门。布幔掀开刹那,佐非言险些气息外泄——笼中竟是个与倪百户面容七分相似的老者!那人手脚筋俱断,舌根钉着透骨针,唯有一双充血的眼珠死盯江律。
“刑部大牢里的替死鬼,养了三年就等今日。”鬼门子指甲划过老者颈侧,皮肤下凸起蚯蚓状的幽冥蛊虫,“明日他会‘越狱’,手持血书撞登闻鼓,控诉任向宁弑父篡位。”
江律呼吸粗重起来。此计若成,任向宁为自证清白必开宗庙大审。届时苍梧岭的三万幽冥军可扮作勤王兵马入城,更能在众目睽睽下引爆埋在宗庙地底的百颗天火雷!
“任向乾棺椁里的毒经不起开验!”江律突然抓住铁笼栏杆,“仵作秦十三处理过先帝遗骸……”
“昨夜暴雨,仵作所遭了雷劈。”鬼门子袖中滚出截焦黑的指骨,指骨末端套着枚绿松石戒指——秦十三的标志物,“你说任向宁会不会觉得……是老天在替他灭口?”
铜壶滴漏的冷光里,江律脸上忽明忽暗:“祭典那日,我要幽冥殿打开鬼门关。”
鬼门子骷髅眼窝里的幽火骤然膨胀:“你可知后果?怨魂冲入阳间第一个反噬的就是施术者!”
“所以要借倪百户残魂为引。”江律从暗格捧出鎏金坛,坛中悬浮着半片撕裂的魂魄,魂魄眉心赫然是文字狱烙铁烫出的“叛”字。他将魂坛按进幽冥沙盘:“老狗生前受三百年文气熏染,残魂最引怨灵。”沙盘中的王都瞬间爬满血丝,“午时鬼门一开,文曲星陨落的天象就会应在他身上——任向宁害死恩师召来天罚,多么顺理成章?”
佐非言指甲掐进掌肉。倪百户的残魂在坛中疯狂冲撞,字字泣血的控诉只有通晓唇语的他能看清:「江侯欲以万民怨气饲幽冥邪神!」
鬼门子铁甲指套划过沙盘,所过之处城池模型渗出黑血:“南疆十二部归顺幽冥的已有八部,苍梧岭的三万活尸军随时能踏平王都。”他突将半枚黑曜石般的西瓜籽按进沙盘中心的王都模型,籽壳裂缝里钻出细密菌丝,“只要祭典日毒瘴升起,任向宁吸进第一口浊气……”
屋瓦突传轻响!九黎卫的淬毒弩箭穿透瓦片,箭尾系着的磷粉袋凌空炸成绿焰。“刺客在哪?”江律拔刀嘶吼,鬼门子袖中血符却直射梁上——
“中计了!”鼓的龙尾卷碎三道血符。佐非言凌空翻滚间甩出冰丝,丝线黏住江律刚开封的密信匣!匣中羊皮卷展开刹那,他看见桂阳关布防图旁一行朱批:「除江氏一族外,不留活口。——苍梧秦王印」
幽冥火浪吞没半间书房。鬼门子暴怒的铁爪撕向羊皮卷:“竖子尔敢!”江律却呆立原地,指尖悬在“不留活口”四字上微微发颤。
鼓的龙尾缠住佐非言腰身撞向窗棂:“走!”
身后传来玄铁护腕被捏碎的刺耳噪音,夹杂着江律困兽般的嗥叫:“三万幽冥军是冲我来的?好好好……”轰隆巨响中,整面机关墙翻转——
墙后陈列的铠甲突然睁眼!那不是盔甲,是被制成铁尸的江家十八暗卫。他们关节转动时掉落腐肉,颅骨内塞满蠕动的西瓜籽。
暴雨倾盆的街道上,佐非言怀中的羊皮卷渗出腥臭墨汁。墨迹在雨中重组出幽冥阵图:王都十二座水井被朱砂圈住,正是鬼门关开启的阵眼位置。鼓的龙爪突然插入自己胸膛,抠出滴血的鳞片按在阵图上,鳞片纹路与阵图竟严丝合缝!
“江律书房挂的疆域图……”鼓咳出血沫,“是龙皮做的。”
雷鸣撕裂夜幕时,任向宁立在摘星阁顶俯瞰王都。年轻帝王玄色冕服浸透雨水,脚边铜盆里燃烧着苍梧秦王昨夜密信的灰烬。侍官急报在风雨中断续传来:
“西市刑场暴动…囚犯声称陛下…”
“桂阳关守将反叛…”
“文渊阁大火烧…”
任向宁忽然抬手。琉璃灯罩里囚禁的冥火蛾集体自焚,火焰在罩壁投射出血色符文——正是羊皮卷上龙鳞所示阵眼图!
“传令。”帝王声音穿透雨幕,“寅时三刻,敲碎王都所有水井的兽首衔环。”
宫廷深处,苍梧秦王的金丝楠木棺内发出刮擦声。棺盖内侧密布着指甲抓出的血痕,夹层里的幽冥契约书正在融化,墨迹组成新的条款:
「弑帝者江律,可得秦王三世阳寿。」
护城河底,佐非言将龙鳞阵图烙进幽荧石。石面浮现的倒影里,任向宁正割破掌心,将帝王血滴入十二口玉匣。每个匣中都盛着块兽首衔环的碎片——他竟早将镇压井眼的法器收进深宫!
“他用苍梧秦王当鱼饵。”鼓的龙尾缠住河底沉锚,
“江律吞饵那刻,幽冥契约就转嫁到江家身上。”
上游飘来浮尸群。泡胀的官袍上有监察司蟒纹,尸身缠着点燃引线的天火雷。江律最后的杀招竟是无差别屠城!佐非言正要割断引线,怀中幽荧石突然发烫——
石内折射出祭典高台的景象:江律的佩刀捅穿倪百户替身的胸膛,刀刃却突然反折扎进自己心口!鬼门子站在三丈外冷笑,指尖捏碎的西瓜籽化作黑烟没入江律七窍。
“契约成立。”幽冥左护法的声音顺着风雨传来,“待鬼门吞噬十万生魂,足够幽冥殿再造三个苍梧王了……”
鼓抠下第二片龙鳞。血色符文沉入河床的瞬间,整条护城河沸腾如熔炉。菌丝状的幽冥根系在沸水中尖啸蜷曲,那些嵌在骷髅里的西瓜籽接连爆裂,露出内里跳动的胚胎——
每个籽内都蜷缩着未成形的幽冥鬼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