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菌似懂非懂,江耘却也不跟他解释了。
“你现在回作坊去,把我三天前制作能消解面部红疹的那些香料都搬出来,一瓶五十两银子,少一分不卖。”
“五十两?”贾菌眼底的震惊,微微一现。
“那百花坊最贵的胭脂红粉才卖十两银子,我们卖五十两?”
江耘没有回答,已经提着花篮笑着出门去。
“五十两觉得贵的话,那就卖一百两。”
院子中独独留下贾菌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
李府,薛宝钗好友李清芷的闺房内。
这位平日里因皮肤顽疾,而总是郁郁寡欢的千金小姐,此刻,正拿着一面光洁的铜镜,翻来覆去地,照着自己的脸颊。
她的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不过是短短两日。
她遵照薛宝钗转述的、那位江公子的嘱咐,每日只用清水洁面,然后,小心翼翼地,涂上那层薄薄的、带着奇异花草香气的“玉容膏”。
而她那困扰了十数年、遍请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红疹,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下去!
原先那些恼人的、红肿的痕迹,如今,只剩下一点点淡淡的粉色。
而她的肌肤,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清凉、舒爽,再无半分瘙痒之感。
“姑娘,这……这可真是神了!”
她身边的心腹丫鬟,也是一脸的惊喜。
“这江公子的药膏,比宫里的太医,还要灵验百倍!”
李清芷放下镜子,那双一向黯淡的眸子里微微闪烁着欢喜。
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知道,这只是“治标”,而那位江公子说过,她的病根在内里,若要根治非他“亲见不可”。
她立刻起身,满怀期盼地,来到了自己母亲李夫人的房中。
“母亲,您看!”
她献宝似的,将自己那张好了大半的脸凑到母亲面前。
“宝姐姐送来的药膏,果真是神效!我想……我想请宝姐姐,再替我约那位江公子,为我,好好地,诊一次脉。
或许,我这病真有根治的希望了!”
李夫人看到女儿脸上的变化,起初也是又惊又喜。
但当她听到“请江公子前来诊脉”这句话时,脸上的喜色却瞬间便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其严厉的、不容置疑的“不悦”。
“胡闹!”她沉下脸呵斥道。
“母亲……”
“你可知,那江耘是什么身份?”李夫人的语气充满了上位者的轻视与挑剔。
“他不过是贾府聘去的一个小小伴读!我们李家,请的是宫里的太医是京城最有名的国手!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他一个黄口小儿,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依我看,这次不过是他瞎猫碰上死耗子,侥幸罢了!”
她看着自己那天真的女儿,又加重了语气:
“再者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去私下会见一个外姓的少年郎,像什么样子!
他要真是个挂名挂姓的郎中也就罢了,可他偏巧什么都不是。
这要是传了出去,你的名声,我们李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此事休得再提!”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将李清芷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浇了个透心凉。
她知道,母亲说的是这个世界最天经地义的“规矩”和“礼法”。
她无法反驳。
她只能红着眼圈,默默地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中,李清芷看着那只已经快要见底的白玉瓷瓶,心中的绝望难以言表。
就在此时,李夫人的心腹嬷嬷,却忽然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夫人,小姐,大喜事啊!”
“何事这般喧哗?”李夫人正因女儿之事而心烦,语气有些不善。
那嬷嬷却不以为意,喜冲冲地说道:
“夫人,外面都传遍了!那京城里的百年老店‘百花坊’,就是袁家的,不知从哪里,也得了神仙方子,新近也推出了一款‘玉容膏’!”
“奴婢都打听清楚了!”
她献宝似的说道,“听闻,他们用的是宫里的秘方,功效比贾府那款,只强不弱呢!如今正在热卖,城里的夫人们都快抢疯了。”
李清芷闻言,那双黯淡的眸子,猛地又亮了一下。
李夫人更是立刻站起了身!
对啊。
江耘那个,是来路不明的“私货”。
可这“百花坊”是百年老店,是正经的“品牌”。
用他们家的东西,既体面又安全,还不用去求那个身份低微的少年郎。
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心中的所有疑虑,瞬间,都烟消云散。
“真的?快!快派人去!”
“买几瓶回来试试疗效。”
李清芷在用上了“百花坊”的“玉容膏”后,初时感觉尚可。
可到了傍晚,她的脸上开始传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慌的灼热感。
到了深夜,那灼热感已经变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刺痛!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镜台前点亮了烛火。
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红肿不堪,上面布满了细小的、晶亮的水泡,甚至在眼角和下颌处,已经开始微微地向外渗出淡黄色的液体。
这比她之前最严重的时候,还要再可怕上很多。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自己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又猛地缩回。
“母亲!母亲!我的脸!!!”
一声呜咽从她的喉咙深处溢出,不成调。
她踉跄着向后退去,撞翻了身后的绣墩,眼泪无声从她眼中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这一声沉闷的声响,和这无声的眼泪并不仅仅发生在李府一家。
同一时间的金陵城中,在那些同样听信了“百年老店”之名,而跟风购买了“百花坊”新品的贵妇、小姐们的闺房之中,也此起彼伏地上演着同样的的一幕。
次日,金陵城东,最繁华的街道上。
“百花坊”这家百年老店,此刻,却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
店铺的大门,被数十名来自各家公侯府邸的、气势汹汹的管家和仆妇们,堵得水泄不通。
“奸商!还我夫人脸来!”
“庸医害人!今天,你们若不给个说法,我们就报官,去府衙里告你们!”
“砸了他这铺子!”
“对!砸了他这铺子!”
吵闹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店里的伙计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死死地用身体,抵住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却根本无法招架这群代表着各自府邸脸面的、愤怒的人群。
几只烂菜叶和臭鸡蛋,不知从何处飞来,精准地砸在了那块“百年老店”的金字招牌上,污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