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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扔了下去。

【扑通——】

冰冷、黏稠的液体瞬间淹没头顶,腥臭的气味灌入鼻腔,像陈年烂肉和铁锈的混合物。

林渊挣扎着从水面冒出头,胸口的水位线带来刺骨的寒意。

这里是青玄宗的水牢。

“又一个喂鱼的。”头顶铁栅栏外,传来狱卒漠然的交谈声。

“可惜了,今年的大比头名。得罪了谁不好,偏偏是赵家。”另一个声音里带着一丝虚伪的惋惜。

“闭嘴。长老的吩咐是让他自生自灭。这水里的阴煞气,不出三天,就能把他一身血肉化干净。”

脚步声远去,铁门闭合的巨响隔绝了最后一丝光。

绝对的黑暗。

林渊扶着湿滑的石壁,试图站稳。修为被废,他现在只是个比常人更虚弱的凡人。

脚下踩到的不是坚实的牢底,而是某种滑腻、硌脚的东西。

是骨头。无数层叠的骸骨。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水里浸泡过多少尸体。丹田处空空荡荡,废掉的气海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失去的一切。

“李长老……赵昇……”他低声念出这两个名字,声音沙哑。

这不是审判,是一场处刑。他们要的不是真相,只是一个处理掉【青龙卡】和他这个“意外”的流程。

【三阴锁灵印】

赵家旁系的独门手法,用来封锁灵器,使其灵性枯竭。

李长老在执法堂上那番痛心疾首的表演,现在回想起来,只剩纯粹的恶心。

那张卡里封印的,到底是什么?值得他们用一个宗门至宝的名头来做伪装,再用一个大比头名的命来做牺牲。

【嘶——】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腿上传来。

林渊低头,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有东西咬住了他的小腿,正试图撕下一块肉来。

是狱卒口中的“鱼”。

他猛地一脚踹出,那东西滑不溜秋地松了口,却又立刻有更多的东西围了上来,在他腿边逡巡、碰撞。

这些东西不畏惧活人,它们只被血肉的气息吸引。

就在这时,后心处那个“囚”字烙印,猛地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

“呃!”

林渊闷哼一声,背脊猛地弓起。

那不是烙铁的烫,而是一种反向的、从血肉深处滋生出的酷刑。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正从脊椎骨里钻出来,顺着烙印的纹路疯狂蔓延。

他伸手想去触摸,指尖传来的触感却让他头皮发麻。

那块皮肤不再平整。原本只是一个符文烙印的轮廓,此刻却像活物般隆起、扭曲。坚硬的线条变得柔软,简单的笔画正自行增生、盘绕,长出更多无法理解的、繁复的枝节。

它在生长。

“这是什么……”

他的问题没有答案。烙印的变化越来越剧烈,图案的复杂程度超出了任何一种他所知的符文。

它不像人类的造物,更像……某种生物的剖面图。由无数纠缠的触须和紧闭的眼睑构成的、亵渎神明的徽记。

一个雏形的、不可名状的印记。

【Ph'nglui mglw'nafh…】

一个声音,不,一串意义不明的音节,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开。

不是听见,是“被知道”。

紧接着,庞大的、混乱的画面洪流冲垮了他的思维。

一座淹没在墨绿色海水下的巍峨巨城。

无数扭曲、违背常理的尖塔与巨石建筑,它们的角度和线条让任何几何学都成为笑话。

以及,在那座城市的中央,那个沉睡的庞大轮廓……

仅仅是“看”到那个轮廓,林渊的意识就濒临崩溃。那是一种超越了恐惧、超越了理解的情绪,是凡俗心智在窥见宇宙真实一角时,必然发生的崩解。

“不……滚出去……”他想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意识被那些疯狂的呓语和画面彻底占据。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当最后一个音节在他脑中回响的瞬间,后心的印记,彻底成型。

【咕噜……咕噜噜……】

整个水牢,沸腾了。

不是热。

是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吸力猛然爆发。水牢里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怨气、死气、阴煞之气,那些被修士视为剧毒的负能量,此刻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洪流,疯狂地涌入他后心的印-记之中。

水面剧烈地翻滚,冒着泡。

那些围攻他的腐尸鱼,像是被投入了滚油的活物,瞬间陷入了极致的癫狂。

它们不再攻击林渊。

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恐惧攫住了它们。它们尖叫着,用自己那畸形的头颅,一次又一次地猛烈撞击着坚硬的石壁。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水下回荡。

一条,两条……转瞬间,所有腐尸鱼都在这种自残式的惊恐中撞得头破血流,最终在翻腾的血水中停止了抽搐,肚皮翻白,被活活“煮”熟了。

林渊对此毫无察觉。

他正承受着另一场酷刑。

庞大的能量顺着那个诡异的印记倒灌入他的体内,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那股力量冰冷、深邃、充满了非人的质感。它没有去修复他破碎的丹田,灵力体系对它而言,似乎是一种低等且不屑的结构。

它在改造。

用一种更原始、更野蛮的方式,直接改造他的血肉之躯。

骨骼在哀鸣,肌肉在撕裂重组。

不知过了多久,沸腾的水面渐渐平息。

灌入体内的疯狂能量也沉寂下去,蛰伏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水牢里,死一般寂静。

林渊缓缓地、重新掌握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他抬起手,举到眼前。

黑暗中,他看不清。但他能“感觉”到。

皮肤之下,隐约浮现出某种细密的、如同鳞片般的纹路,带着一丝淡绿色的微光。手指的骨节变得更粗大,充满了力量感。指甲也伸长了些许,边缘变得锋利如刀。

他试着握紧拳头。

没有灵力涌动。

只有一股纯粹的、蛮横的、属于肉体的力量感。

他不再虚弱。

冰冷的血水浸泡着他的身体,那种腐蚀骨肉的阴寒之气,此刻却像温水般舒适。

林渊站在骸骨之上,周围漂浮着一圈被煮熟的腐尸鱼。

他低头,看向深不见底的、墨绿色的水面。

这一次,他不再觉得黑暗。

他只是觉得……亲切。

水牢顶部的铁栅栏传来金属摩擦声。

“下面怎么没动静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耐烦。“那些阴尸鱼,啃光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久吧?”

“闭嘴。”另一个声音苍老而油滑,是水牢的老狱卒,王头儿。“多事。长老的意思是让他死,他死了就行。怎么死的,死得多快,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这不是好奇么,王头儿。”年轻狱卒刘三嘿嘿一笑,“听说还是今年的大比头名,得罪了李长老,啧啧,真是……”

王头儿没接话,只是从腰间解下一根火把,用火石点燃。昏黄的光驱散了些许黑暗,却让下方的景象更添诡异。

“我操!”刘三的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一声尖锐的怪叫。

火光映照之下,整个水牢池子,不再是预想中的黑水,而是一潭浓稠的、翻滚过的血浆。

数十条本该凶残的阴尸鱼肚皮翻白,浮在水面,死状凄惨,像是被活活煮熟了一样。

血水中央,一个人影笔直地站着。

是林渊。

他没有挣扎,没有呼救,甚至没有理会头顶的光亮和声音。

他就那么站着,浸泡在及胸的血水中,姿态沉静得如同雕像。

“这……这是怎么回事?”刘三的声音发颤,他紧紧抓着铁栅栏,指节发白。“那些鱼……都死了?他干的?”

王头儿没有回答,他眯起浑浊的老眼,将火把凑得更近了些。

他看见了林渊的皮肤。那不是一个凡人该有的皮肤。在火光下,隐约泛着一层极淡的、病态的绿。

上面似乎还覆盖着某种细密的、排列整齐的纹路。

“不对劲。”王头-儿-沉声道,语气里没了之前的油滑,只剩下一种老兵见惯生死的凝重。“这小子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他修为都被废了!”刘三反驳道,但底气明显不足。“难道是……邪术?”

“邪术?”王头儿冷笑一声,“我见过的邪修,要么是炼魂的,要么是饲鬼的,哪个不是搞得阴风阵阵?你看看下面,除了血腥味,还有半点阴气吗?”

确实没有。水牢里那股常年不散、刺骨的阴煞之气,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被什么东西抽空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刘三六神无主,“要不要上报执法堂?”

“上报?”王头儿瞥了他一眼,像看一个傻子。“你怎么报?说一个废人,站在水里就把一池子阴尸鱼给瞪死了?还是说这水自己变成了血?”

“我……”刘三语塞。

”李长老把他扔下来,就是不想再看到他。你现在把他弄上去,是想给长老添堵,还是想给自己找麻烦?“王头儿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刀,剖开利害关系。”我们是狱卒,不是执法弟子。我们的差事,是看好门,不是管闲事。“

就在他们争执时,下方的林渊,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没有丝毫人类情感的脸,没有绝望,没有痛苦,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冰冷的死寂。他的眼睛,瞳孔似乎被某种墨绿色的物质侵染,在火光下反射出非人的光泽。

刘三被那双眼睛盯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半步,牙齿开始打颤。

“他……他看我们了……”

王头儿也感觉到了那股压力。那不是修士的威压,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来自生命层级碾压的……凝视。仿佛他们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刚刚苏醒的古老生物。

林渊的嘴唇微微开合。

他没有嘶吼,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串低沉、滞涩、完全不属于人类语言体系的音节。

“Ph'nglui……”

第一个音节出口,王头儿手里的火把【噗】地一声,火焰猛地压低,几乎熄灭。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变得粘稠如水银。

“mglw'nafh……”

刘三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我的头!什么声音!”

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它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直接凿进了他们的脑髓。

每一个音节都扭曲着他们的认知,强行灌入无法理解、却又带着恐怖含义的信息。

“Cthulhu R'lyeh……”

王头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他看到火把的火焰不再是黄色,而是变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不断变换色彩的诡异光晕。栅栏的铁条在他眼中开始弯曲、融化,像蠕动的黑蛇。

“wgah'nagl fhtagn.”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刘三已经瘫在地上,口吐白沫,双眼翻白,手指神经质地在地上乱抓,嘴里胡乱念叨着“淹没了……城市……眼睛……”

王头儿靠着最后一点理智没有崩溃。他猛地将火把扔进水牢。

【刺啦——】

火把落入血水,瞬间熄灭。

黑暗重新笼罩了一切。

“走!快走!”王头儿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他一把拽起地上抽搐的刘三,用尽全身力气,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他拖离牢门。

“王头儿……我看见了……绿色的……星星……”刘三还在呓语。

“你什么都没看见!”王头-儿-的声音嘶哑,充满了不容反驳的狠厉。“今天晚上,我们没来过这里!水牢一切正常!你听懂了没有!”

他拖着刘三,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

水牢内,重归死寂。

林渊站在骸骨与血水之中,黑暗对他而言再无阻碍。他能“看”清每一滴水珠的坠落,能“听”到自己体内血液奔流的全新声响。

他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喉咙。

刚才那串音节,仍在脑海中回荡。那不是他的声音,却又真真切切地,是从他这里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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