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期限,转瞬即至。
岐王府西书房内,气氛与前几日截然不同。紫檀木大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厚厚一摞崭新的账册。赵福垂手侍立在一旁,腰杆挺得笔直,脸上不再是惶恐,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敬畏。他身后,还站着几个王府主要田庄的庄头和商铺的大掌柜,个个屏息凝神,眼神复杂地偷瞄着案后那位依旧裹着裘袍、脸色微显苍白的小王爷。
李珍(李明)没有立刻去看账册,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众人。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些人是王府产业的根基,也是他未来计划的重要资源。敲打之后,该给颗甜枣了。
“赵福,”李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东西都备齐了?”
“回王爷,都按您的吩咐备齐了!”赵福连忙躬身,双手捧起最上面一本装订精良、用崭新表格记录的“王府天宝元年岁入总览”,“田庄、商铺、库房、各项开支,所有明细皆已按王爷赐下的‘新式账法’重新厘清造册,请王爷过目!”
李珍接过那本总览,翻开。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过去那种密密麻麻、条目混杂的流水账,而是清晰分列的表格:左侧是收入类别(田租、商铺盈利、俸禄、赏赐等),右侧是支出类别(人员薪俸、日常用度、人情往来、器物采买、修缮等),每一类下又细分小项,每一笔款项都标注了时间、经手人和简要事由。最后是汇总,收支相抵后的盈余(或亏空)一目了然。
他心中微微点头。赵福的执行力不错,虽然表格画得还有些歪斜,数字书写也带着匠气,但核心要素都具备了。更重要的是,这账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清爽和条理。
李珍的手指划过“田庄收入”一栏,永业田庄的入库数字果然比之前“简本”上少了近两百石粟米。他抬眼,目光落在下方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皮肤黝黑、神情忐忑的汉子身上:“你就是永业田庄的王庄头?”
那汉子噗通一声跪下:“小……小的王老实,叩见王爷!”
“王老实?”李珍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账上记着,去年夏雨水多,收成受损,实缴少了些。本王问你,雨水如何影响收成?佃户口粮留存几何?损耗又在何处?可有明细?”
王老实没想到王爷问得如此细致,额头冒汗,结结巴巴道:“回……回王爷,去年夏……确实有几场暴雨,淹了低洼处几十亩田,颗粒无收……佃户……佃户按老规矩,留了四成口粮和种子……损耗……主要是鼠雀和……和……”他偷瞄了一眼赵福,不敢说下去。
“主要是鼠雀和你们庄上‘帮忙’晾晒、搬运时的‘辛苦费’,对吧?”李珍替他说了下去,语气平淡,却让王老实如坠冰窟。
“王爷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该死!”王老实连连磕头,其他庄头掌柜也吓得噤若寒蝉。
“起来吧。”李珍放下账册,“过去的事,本王说过,既往不咎。”他看着下面松了口气的众人,话锋一转,“但规矩,从今日起,要立新章!”
他拿起案上一份早已写好的章程:“第一,各田庄、商铺,每月初五,必须将上月收支明细,按本王定下的新式账法,清清楚楚报至赵管家处。若有延误、错漏、欺瞒……赵福,你知道该怎么做。”赵福立刻躬身:“老奴明白!定严惩不贷!”
“第二,”李珍继续道,“各田庄试行‘定额包干制’。王府不再干涉具体耕种,只定下每年需缴纳田租的最低定额(比往年平均值略低)。若风调雨顺,收成超出定额,超出部分,庄头、管事与佃户按比例分成!王府得大头,但你们和佃户,也能多得实惠!”此言一出,下方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意味着干得越好,自己得的就越多!
“第三,各商铺掌柜,”李珍看向那些商人打扮的人,“王府不再按月支取固定份例。改为‘盈利分成制’。年底结算,纯利之中,王府取七成,掌柜及伙计共分三成!其中掌柜独得一半。盈利越多,你们拿的越多!”
书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这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是死工资,干好干坏一个样,自然能贪就贪。现在,王爷把他们的利益和王府的收益直接绑在了一起!干得好,大家都有肉吃!这诱惑太大了!
“王爷英明!”一个胆子大的绸缎庄掌柜率先激动地躬身喊道。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跟着行礼,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和干劲。
李珍微微颔首。现代企业管理的核心——激励相容原则。只有让执行者的利益与组织目标一致,才能最大程度激发效率和忠诚。这比单纯的严刑峻法有效得多。
“第四,”李珍的声音严肃起来,“王府将设立一个独立的‘稽核组’,由阿吉负责联络,不定期、不通知地抽查各庄、各店的账目、库房和经营情况。若发现阳奉阴违、中饱私囊者,轻则罚没所得,驱逐出府;重则……送交京兆府法办!”
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阿吉听到自己被委以重任,激动得小脸通红,挺起了胸膛。而下面的庄头掌柜们,兴奋之余也凛然警醒,知道王爷绝非说说而已。
“最后,”李珍看向赵福,“从今岁起,王府所有田庄、商铺的净盈余,扣除王府正常开支及必要的储备后,其余部分,单独封存入库。此库名为‘备急库’,账目由你亲自掌管,钥匙……由本王保管。非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动用分毫!明白吗?”
“备急库?”赵福一愣,但看到李珍眼中不容置疑的深意,立刻躬身应道:“老奴明白!定当谨慎保管,万无一失!”他隐隐猜到,这“备急库”,恐怕就是王爷之前所说的,为那未知“风暴”所做的准备之一。王爷深谋远虑,他只需严格执行。
“好了,章程在此,都拿下去仔细研读,严格执行。做得好,本王不吝厚赏。散了吧。”李珍挥挥手。
众人如蒙大赦,又带着前所未有的干劲,捧着那份改变命运的章程,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书房内只剩下李珍、赵福和阿吉。
赵福看着那本清晰明了的总账,又看看案上那份充满“奇思妙想”的章程,心中感慨万千:“王爷,您这新式账法和章程……简直是点石成金之术啊!老奴敢断言,今年王府的进项,至少能比往年多出三成!不,五成都有可能!”他仿佛看到了滚滚财源。
李珍却没有太多喜色。他看着窗外,春日正好,庭院里花木扶疏。“钱……很重要,赵福。”他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有了钱,才能养人,才能造物,才能……在风雨飘摇之际,多一分自保之力,甚至……多一分改变的可能。”
他拿起那本总账,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个代表盈余的、比往年清晰也庞大得多的数字。这,是他在这天宝初年,利用现代智慧挖下的第一桶金,也是他为那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筑起的第一道、也是最基础的一道堤坝。
在这个时代,钱,就是甲胄,就是刀剑,就是……撬动命运的最初杠杆。
“阿吉,”李珍放下账册,“备急库的事,你也要留心。另外,继续留意市井消息,特别是关于……那个安禄山的。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我。”
“是!王爷!”阿吉响亮地应道,眼中闪烁着忠诚与使命感的光芒。他知道,自己正在参与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李珍靠回椅背,闭上眼。算盘已经拨响,第一笔“金”已经入账。但这,仅仅是个开始。未来的路,漫长而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