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坞的锻造炉日夜不息,鲁大光着膀子抡锤的身影被火光投射在坞墙上,宛如一尊不知疲倦的巨灵神。灌钢刀剑在淬火池中发出尖锐的嘶鸣,神臂弩的部件在张翰亲自监督下被精心组装,空气中弥漫着铁腥、汗水和一种焦灼的紧迫感。岐王大纛升起不过月余,整个坞堡已彻底转变为一座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
李珍并未沉浸在初建基业的喜悦中太久。来自柳成情报网的消息,如同太湖上骤然聚集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叛将尹子奇率精兵五万,已攻陷陈留,兵锋直指睢阳!”柳成指着地图上睢阳(宋州)的位置,声音凝重,“张巡、许远二位大人率不足七千守军死守孤城,然叛军势大,已将城池团团围困,昼夜猛攻!睢阳若失,则江淮门户洞开,叛军可长驱直入,直下扬州、江淮腹地!届时,不仅我大唐财赋命脉断绝,我等立足未稳之基业,亦将暴露于叛军铁蹄之下!”
厅堂内气氛骤然紧张。陈武伤愈不久,但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地图上的睢阳:“王爷,睢阳绝不能丢!此乃我江淮屏障!”
“柳总管,运河情况如何?”李珍沉声问道。
“叛军为断绝睢阳外援与粮道,派大将田承嗣率万余步骑,沿汴水(通济渠)南下,已占据雍丘(今河南杞县)、宁陵(今河南宁陵)一线,扼守运河要冲,并四处劫掠,试图彻底封锁睢阳!”柳成的手指划过运河,“他们就像一条毒蛇,盘踞在睢阳的后背,不仅阻断江淮援兵粮草北上,更对我方控制的运河下游构成直接威胁!”
李珍的目光在地图上来回扫视,最终钉在雍丘与宁陵之间的运河段。“尹子奇主力围攻睢阳,田承嗣偏师扼守运河要道,互为犄角……好算计!然,田承嗣部远离其主力,孤军深入,正是我岐王军初试锋芒之良机!”
他猛地站起,声音斩钉截铁:“传令!”
“陈武!”
“末将在!”
“命你率岐王军第一战兵营(八百人,以王府旧部、柳成护卫队为骨干)、神臂弩队(五十人,装备首批二十张成品弩)、阿吉所部亲卫骑队(五十骑),即刻乘快船北上!目标——田承嗣部盘踞的雍丘至宁陵运河段!”
“张翰!”
“属下在!”
“全力保障陈将军所部军械、粮秣!神臂弩箭矢,有多少带多少!掌心雷……带上十枚!非至绝境,不得轻用!”
“遵命!属下亲自押运第二批补给随后跟进!”
“柳成!”
“属下在!”
“动用一切运河力量!令‘浪里蛟’周通率精锐船队,听候陈武调遣!务必保证水道通畅与信息传递!沿途‘广源米行’、‘锦云庄’据点,全力提供情报、向导及必要掩护!”
“属下明白!周通已在码头待命!”
“王妃!”
“妾身在!”
“医护营抽调精干,随军行动!收拢沿途流散医者、药草,务必减少将士伤亡!”
“妾身领命!”
李珍走到陈武面前,用力按住他的肩膀:“陈将军,此战意义重大!一在打通睢阳粮道一线生机,二在扬我岐王军威名,三在震慑江淮观望之辈!不求全歼田贼,但求重创其锋,迫其退兵!切记,活用我南山所训小队战法,发挥神臂弩之利,水陆并进!若遇强敌,保全实力为上,本王在太湖坞等你捷报!”
“王爷放心!”陈武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末将定不负所托!岐王军首战,必胜!”他抱拳一礼,转身大步离去,铠甲铿锵作响。
**数日后,汴水(通济渠)下游,雍丘以南。**
运河两岸,原本富庶的村落田园已是一片狼藉。叛军田承嗣部的游骑肆意横行,焚烧房屋,驱赶百姓,将抢掠的粮草物资装上征用的民船,顺流而下运往围困睢阳的大营。运河上,几艘悬挂着叛军旗帜的艨艟战船懒洋洋地巡逻着,士兵在甲板上笑骂,显然认为这片区域已完全落入掌控。
他们并未察觉,在茂密的芦苇荡深处,在运河支流汊港的阴影里,一双双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陈武半蹲在一艘经过伪装的快船船头,身侧是紧握神臂弩的张翰得意弟子——弩队队正赵鹰,以及摩拳擦掌的阿吉。周通操控着船桨,如游鱼般悄无声息。后方,二十余艘大小船只载着岐王军将士,屏息凝神。
“赵队正,”陈武低声道,“看到那艘最大的艨艟了吗?船头插着认旗那个,必是贼酋所在!待我步军于岸上发动,吸引其注意,你率弩队,务必一击毙其掌旗官,乱其指挥!”
“将军放心!”赵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如鹰隼般锁定目标,缓缓调整着手中这张威力惊人的新式武器。
“阿吉!”
“在!”
“你带骑队,待弩箭发后,自侧翼芦苇荡冲出,直扑岸上贼军游骑,分割冲乱他们!”
“得令!”
陈武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灌钢横刀,刀锋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寒光,低吼道:“岐王军!讨贼安民!杀——!”
“杀!!!”
震天的怒吼打破了运河的“平静”!岸上,早已埋伏好的岐王军步卒如猛虎出闸,以五人、十人为一队,结成小型锋矢阵或圆阵,相互掩护,悍然冲向正在劫掠的叛军步卒!他们的动作迅猛协调,远非一般溃兵或民勇可比,手中的灌钢横刀更是锋利无匹,甫一接触,叛军仓促格挡的劣质兵器便被轻易斩断!
“敌袭!是官军!”岸上的叛军顿时大乱。
与此同时,运河之上!
“放!”赵鹰一声厉喝!
“嘣嘣嘣——!”二十张神臂弩同时激发!粗如儿臂的精钢弩箭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那艘最大的艨艟上,掌旗官连同他身边的几名军官,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被洞穿!坚固的船板在弩箭面前如同纸糊!鲜血与碎木飞溅!船上的叛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认知的远程打击彻底打懵了!
“放箭!快放箭!敌人在哪?!”幸存的叛军校尉惊恐地嘶喊。
就在叛军艨艟上陷入混乱,弓手盲目向芦苇荡方向抛射箭矢时,周通一声唿哨:“弟兄们,靠上去!夺船!”
数十艘快船如同离弦之箭,从四面八方冲向叛军战船!船上的岐王军水卒抛出钩索,矫健地攀援而上!短兵相接瞬间爆发!岐王军战士装备精良,配合默契,而叛军水兵则被神臂弩的恐怖威力震慑,士气大跌,甫一接战便落了下风。
岸上,阿吉率领的五十精骑如同旋风般从侧翼杀出!马蹄踏碎泥泞,灌钢马刀划出致命的弧线!正在与岐王军步卒纠缠的叛军游骑猝不及防,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结阵!快结阵!”叛军一名将领试图稳住阵脚。
“贼将受死!”陈武一眼锁定目标,身先士卒,率领一队精锐亲兵,如尖刀般直插敌阵!他手中的灌钢横刀势大力沉,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血雨,所过之处,叛军无不披靡!他身后的岐王军士兵士气大振,喊杀声震天动地。
战斗激烈而短暂。岐王军出其不意,装备精良,战术得当,又有神臂弩这颠覆性的武器震慑。不到半个时辰,这股负责封锁运河、劫掠粮草的叛军偏师便被彻底击溃!岸上步骑被斩杀数百,余者四散奔逃。运河上,三艘叛军艨艟被缴获,两艘被凿沉,少量残兵乘小船仓皇北遁。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岐王军的战旗高高飘扬。士兵们迅速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王妃派来的医护营发挥了重要作用),收拢被劫掠的物资和百姓。
陈武站在一艘缴获的艨艟船头,看着运河上漂浮的叛军尸体和燃烧的残骸,看着岸上被解救出来、跪地哭拜的百姓,胸中激荡难平。他举起染血的横刀,指向北方睢阳的方向,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
“传令!将缴获之粮秣,分出一半,由周通船队押运,即刻设法冲破叛军封锁线,送入睢阳城!告知张巡、许远二位大人,岐王李珍,奉诏讨贼!江淮援军已至!望睢阳军民坚守待援!”
“其余将士,整队!沿运河继续向北扫荡!肃清残敌,打通水道!让天下人知道,岐王大纛所至,叛军——寸步难行!”
“岐王万岁!岐王军威武!”胜利的欢呼声在汴水河畔再次响起,比在太湖坞时更多了几分铁血与自信。
这一场发生在睢阳外围、运河要冲的“雍丘南之战”,规模不大,却意义非凡。它像一道惊雷,炸响在烽烟弥漫的江淮大地:
岐王李珍,并非空有名号的宗室贵胄。
岐王军,更非乌合之众!
那面猎猎作响的玄蛟大纛之下,是一支装备精良、战术新颖、敢战能胜的新锐之师!
江淮抗叛的力量格局,从此被彻底改写。而睢阳城内,浴血坚守的军民,也终于看到了一丝来自东南方向、名为“岐王”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