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载,冬。朔风如刀,卷着灰烬与血腥的气息,刮过曾经繁华鼎盛的长安城。
潼关失守的消息如同雪崩,瞬间摧毁了帝国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仓惶、混乱、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大明宫内,玄宗皇帝在杨国忠的蛊惑下,做出了那个遗臭万年的决定——弃城西逃!皇帝的车驾在夜色和亲卫的掩护下,仓皇逃离了这座他统治了四十余年的都城,留下满城惊恐的百姓和无措的官员。
然而,比皇帝逃跑更快的,是叛军前锋史思明麾下精锐“曳落河”铁骑的蹄声!他们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在潼关陷落的当夜便已绕过官军溃兵,以惊人的速度直扑长安!
十二月庚子日,破晓时分。长安城东的春明门,在象征性的抵抗后,被叛军内应打开。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洞开,迎接这座千年帝都的,不是朝霞,而是如潮水般涌入的、身披重甲、面目狰狞的胡骑!
“城破了!”
“胡人杀进来了!”
“快跑啊——!”
凄厉的哭喊声、绝望的尖叫声瞬间撕裂了长安的黎明。叛军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宽阔的朱雀大街汹涌而入。铁蹄践踏着来不及逃走的百姓,弯刀劈砍着任何敢于阻拦的身影。火光在街角燃起,浓烟滚滚直上灰暗的天空。这座象征盛唐荣耀的帝都,瞬间沦为血腥的屠宰场。
**岐王府街区。**
这里并非叛军主攻方向,但溃散的乱兵、趁火打劫的地痞、以及小股急于抢掠的胡骑,已然如同蝗虫般涌来。恐慌的民众哭喊着,拖家带口,本能地涌向他们认为最坚固、或许能提供庇护的地方——岐王府邸及其周边的高墙深院。
王府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内,却非是想象中的混乱与绝望。
李珍身披一套由鲁大亲手打造、经过百工院改良的明光铠(关键部位使用灌钢加固),腰佩灌钢横刀,手持一杆加长的精钢马槊。他脸上再无半分病弱纨绔之态,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与凛冽的杀机。在他身后,是陈武率领的、早已武装到牙齿的岐王私兵!
这并非一支庞大的军队,仅有两百余人。但他们装备精良得令人咋舌:过半士兵装备着改进后的神臂弩,腰间挂着特制的三棱破甲锥箭;其余士兵手持灌钢长矛或横刀,身披轻便但防护力不俗的镶铁皮甲。队伍中还混杂着数十名精壮的家丁、仆役,手持王府储备的普通刀枪、棍棒甚至农具,但眼神在陈武严苛的训练下,也带着拼死一搏的凶狠。更令人侧目的是队伍中段,几个健妇推着几辆覆盖油布的板车,车上赫然是几架小型化的、可拆卸组装的床弩(百工院的“奇技淫巧”之一)!
王府的侍女、仆妇则在王妃崔氏的指挥下,紧张地将储备的粮食、药材、布匹搬到前院,设立临时的救护点。崔氏一身素衣,脸色苍白却异常镇定,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目光偶尔掠过李珍那杀神般的背影,复杂难明。
“陈武!”李珍的声音穿透混乱的喧嚣。
“末将在!”
“按‘磐石’预案!以王府为核心,依托坊墙、街垒,建立环形防线!重点扼守通往西市和皇城的十字街口!神臂弩手占据制高点!床弩架设在街垒之后!我们的目标不是歼灭,是迟滞!为百姓撤离争取时间!能拖一刻是一刻!”
“喏!”
王府大门轰然洞开!不是逃跑,而是迎击!
训练有素的私兵如同磐石般涌出,迅速占据了预设的防御位置。沉重的拒马、装满土石的马车被推上街道,与坊墙、高大府邸的外墙一起,构筑成一道道简易却致命的防线。手持神臂弩的士兵攀上王府角楼、以及邻近几座坚固府邸的屋顶,冰冷的弩箭遥遥指向街道尽头涌来的烟尘。
很快,第一股劫掠的胡骑出现了!大约三十余骑,他们挥舞着弯刀,狂笑着追赶一群哭喊奔逃的百姓,直冲岐王府街区而来!
“稳住!”陈武的声音如同磐石,“神臂弩,目标——前排马匹!放!”
嗡——!
一片令人心悸的弓弦震颤声!数十支灌钢三棱破甲锥如同死神的低语,撕裂空气,带着恐怖的动能激射而出!
噗!噗!噗!
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和战马凄厉的嘶鸣同时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七八匹健壮战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轰然倒地!马背上的胡骑猝不及防,惨叫着被掀翻在地,瞬间被后面收势不及的同袍践踏而过!
“再放!”
第二波箭雨接踵而至!精准地射向因前排倒毙而陷入混乱的胡骑!惨叫声此起彼伏!
“是硬点子!有弩!”幸存的胡骑惊骇大叫,勒住受惊的战马,试图后退重整。他们从未遭遇过射程如此远、穿透力如此恐怖的弩箭!
“长矛手!压上去!把他们赶出街口!”陈武怒吼。
“杀!”早已憋着一股劲的长矛手和家丁们,在盾牌的掩护下,如同出闸猛虎,挺着长矛发起了反冲锋!他们利用狭窄的街巷地形,三人一组,长矛攒刺,配合娴熟,将陷入混乱的胡骑逼得连连后退。
王府街区内的百姓看到这一幕,绝望中燃起一丝希望!有人自发地帮助搬运伤员到王府救治,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块、木棍,加入了家丁的队伍,堵在巷口。
然而,这只是风暴的前奏。
被打退的小股胡骑很快引来了更大的狼群!一名身着华丽皮甲、满脸横肉的胡人队正(百夫长),率领着至少两百名精锐步骑混合的叛军,杀气腾腾地出现在街口。他们看到了街垒,看到了屋顶的弩手,也看到了那些被射杀的同袍尸体。
“是唐狗的宗室王府!里面有好东西!给我冲!杀光!烧光!”胡人队正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暴虐,挥刀怒吼。
这一次,叛军学乖了。盾牌手在前掩护,弓箭手抛射压制屋顶,步兵扛着临时找来的撞木,嚎叫着冲向街垒!更多的骑兵则在狭窄的街道外迂回,试图寻找突破口。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箭矢在空中交错飞舞,发出尖锐的呼啸。叛军的箭雨叮叮当当地射在屋顶瓦片和盾牌上,也时有不幸的弩手中箭跌落。神臂弩的精准狙杀依旧致命,每一轮齐射都带走数条叛军性命,但对方的数量优势太大!
轰!轰!
简陋的街垒在叛军疯狂的撞击下剧烈摇晃!长矛从缝隙中刺出,带出血花,但叛军踩着同袍的尸体,红着眼往上爬!
“顶住!长矛手顶住!”陈武浑身浴血,如同战神般守在街垒最危险的位置,灌钢横刀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一名凶悍的叛军什长刚爬上街垒,就被他一刀连人带矛劈成两半!但更多的叛军涌了上来!
“王爷!左翼坊墙被撞开了缺口!”一名家丁满脸是血地奔来报告。
李珍眼神一厉:“阿吉!带一队人,跟我去堵缺口!陈武,这里交给你!床弩!给我瞄准那个胡酋!”
王府中门前的空地上,那几架被油布覆盖的床弩早已掀开伪装。沉重的绞盘在士兵的怒吼中被绞紧,粗如儿臂的巨型弩箭闪烁着寒光,对准了远处正在督战、耀武扬威的胡人队正!
“放!”
嘣——!!!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数道粗大的黑影如同来自地狱的投枪,瞬间跨越百步距离!
那胡人队正脸上的狞笑还未散去,瞳孔中便倒映出那致命的黑影!他身边的亲卫下意识地举起盾牌!
噗嗤!咔嚓!
灌钢打造的巨型弩箭带着恐怖的动能,轻易地撕裂了蒙皮木盾,贯穿了后面的人体!那名胡人队正连同他身边的两名亲卫,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破布娃娃,瞬间被撕裂、带飞,钉死在后方一堵民居的土墙上!鲜血和内脏喷溅出数丈远!
这恐怖绝伦的一击,如同冷水浇进了沸油!正在疯狂进攻的叛军攻势为之一滞!所有人都被这超越认知的杀戮机器惊呆了!
“杀——!”李珍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亲自率领预备队杀向左翼缺口!他手中的马槊如同毒龙出洞,精准而狠辣,每一次突刺都带走一条性命。灌钢打造的槊锋无坚不摧,轻易洞穿叛军的皮甲甚至简陋的铁片!阿吉和亲卫们紧随其后,如同楔子般将涌入缺口的叛军硬生生顶了出去!
战斗陷入了残酷的拉锯。王府街区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每一条街巷,每一道坊墙,都在反复争夺。岐王军凭借着精良的装备、严明的纪律、熟悉的地形和拼死的意志,硬生生挡住了数倍于己的叛军轮番冲击。神臂弩的箭矢消耗殆尽,就用普通弓箭和石块;长矛折断,就拔出横刀近身肉搏;家丁仆役倒下,连一些胆大的妇孺也拿起木叉、砖石加入了抵抗。
王府临时救护点内,早已人满为患。伤员的呻吟、死亡的沉寂交织在一起。王妃崔氏裙裾染血,双手因长时间包扎而颤抖,却依旧冷静地指挥着侍女们烧水、清洗伤口、分发药粉。她看着那些被抬进来的、曾经在宴席上阿谀奉承、此刻却为保护家园而浴血奋战的熟悉面孔,心中百感交集。她终于彻底明白了丈夫这些年隐藏的沉重。
日头西斜,残阳如血,将燃烧的长安城染得一片凄艳。
叛军的攻势终于暂缓。并非放弃,而是他们在付出远超预期的惨重伤亡后(街道上叛军尸体堆积如山),意识到这块“硬骨头”短时间内难以啃下,转而集中力量去攻击皇宫、国库等更有价值的目标,只留下部分兵力监视。
硝烟弥漫的街垒后,李珍拄着沾满血污和碎肉的马槊,剧烈地喘息着。他的铠甲上布满了刀痕箭孔,左臂被流矢擦伤,鲜血浸透了内衬。陈武拄着卷刃的横刀,右腿被长矛刺穿,简单包扎后依旧坚持指挥。活着的士兵们个个带伤,疲惫不堪,但眼神依旧凶狠地盯着街口外的叛军。
王府街区暂时守住了。依托他们的拼死抵抗,以及利用复杂巷道组织的撤离,至少数千名附近坊市的百姓得以向西逃离了这片地狱。
“王爷,我们……守住了?”阿吉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
“暂时。”李珍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抬头望向皇宫方向,那里火光冲天,喊杀声依旧震耳欲聋。“但长安……已经陷落了。”他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沉的悲悯和疲惫。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回望身后,王府大门洞开,临时救护点里烛光摇曳,映照着王妃崔氏忙碌而坚毅的侧影,也映照着满地的伤员和牺牲者的遗体。
长安在泣血,而他的王府街区,是这血海地狱中,一块用生命和钢铁硬生生铸就的、短暂而悲壮的孤岛。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更大的逃亡和更残酷的战争,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