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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繁华喧嚣被厚重的车厢壁隔绝在外。嗣岐王李珍的马车在亲随护卫下,低调地行驶在通往东市的街道上。车内,李珍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那并非闲适的节奏,而是焦虑的鼓点。百工院的炉火、南山别苑的操练声犹在耳畔,但更沉重的,是来自范阳的情报——安禄山三镇节度使的兵员名册上,那触目惊心的虚报数额和暗中扩编的数字,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神。

时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殿下,到了。”阿吉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李珍睁开眼,眸中疲惫尽扫,换上一种属于“纨绔王爷”特有的、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亮光。他掀开车帘,眼前并非东市繁华的店铺,而是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巷子深处,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悄然开启,露出老管家赵福那张沟壑纵横、却永远透着精明的脸。

“王爷,您要的‘新罗参’和‘南海珠’,老奴寻了几家,都不甚满意,听说‘汇通商行’新到了一批上等货色,特请您来掌掌眼。”赵福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巷口偶尔经过的人听见,言语间满是为主子寻珍觅宝的殷勤。

“哦?赵福你办事,本王向来放心。带路!”李珍语气轻快,仿佛真是一位只为奇珍异宝而来的富贵闲人。

主仆几人迅速闪入门内,木门随即无声关闭,将外界彻底隔绝。门内并非店铺,而是一个干净雅致的院落,正堂的门楣上挂着一块朴素的“汇通商行”匾额。这里,是赵福用了数年时间,以王府隐秘资金为后盾,在长安悄然建立并完全掌控的核心商号之一,也是李珍整个“南方退路”计划在长安的神经中枢。

正堂内,门窗紧闭。李珍脸上那副寻宝的兴致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沉凝。

“赵福,江南和蜀中那边,进展如何?”李珍的声音压得很低,直奔主题。

赵福脸上的谄媚也换成了全然的肃穆,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用蜡封好的薄薄纸卷,双手奉上:“王爷,这是‘扬州’和‘成都府’的掌柜柳成、吴启才联名送来的密报,按您定的‘三线并行’之法,走不同商队,昨日才到齐。”

李珍接过纸卷,小心破开蜡封,里面是几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张,用的正是张翰在百工院推演成熟的“复式记账法”格式,但内容远不止是账目。

**蜀中锦线:**

***据点:“锦云庄”**-在成都府最繁华的锦里附近,盘下了一家老字号绸缎庄。明面上经营蜀锦、刺绣,是正经生意,且因货真价实、管理得法(用了王府改良的记账和伙计激励法),生意蒸蒸日上,名声甚佳,无人起疑。

***核心:“浣花别业”**-利用绸缎庄利润和王府秘密注资,在城外浣花溪畔购置了一处占地颇广、带仓储功能的庄园。此地依山傍水,交通便利(水路可达长江),又相对隐蔽。庄园已按李珍的草图进行了改造加固,外围增筑了简易但坚固的土石围墙,内部划分出生活区、仓储区、甚至预留了小片训练场。首批从王府秘密抽调的可靠工匠(擅长营造、制械、医药的)及其家眷,已分批以“庄户”身份抵达安置。

***储备:**已秘密囤积了大量不易腐坏的粮食(粟米、稻谷)、药材(尤其金疮药、防治疟痢的常备药)、桐油、生漆、盐铁(以商行名义少量多次购入)。库房严格按照防潮、防火要求建造。

***人脉:**掌柜吴启才(赵福远房侄子,精明可靠,读过书)已初步结交了部分蜀中地方官吏(县丞、税吏)、以及掌握水路运输的船帮头目,建立起初步的“润滑”关系网,用银钱和王府(匿名)的潜在影响力开路。

**江南米线:**

***据点:“广源米行”**-设于扬州运河码头附近,规模中等。明面上主营江淮米粮转运,兼营一些南北杂货。生意同样红火,成为码头一景。

***核心:“瓜洲仓”与“太湖坞”**-在扬州下游的瓜洲渡口附近,租赁并改造了数座官方废弃但结构尚可的旧粮仓,囤积了海量的稻米(以米行正常周转为掩护)。同时在太湖深处,通过当地渔民牵线,秘密购置了一处带小型天然港湾的湖心岛(太湖坞),岛上正在修建更为隐蔽的仓库和简易码头,作为最后的避风港和秘密中转站。这里将是未来接收北方流亡人员和物资的关键节点。

***命脉:漕运!**掌柜柳成(赵福年轻时在江南行商救下的落魄书生,智计过人,忠诚可靠)将七成精力都放在了打通和维持漕运关节上。利用米行的掩护和巨额利润,已暗中控制或深度合作了数支中小型、信誉良好的私人船队,船老大皆由柳成亲自考察,许以重利并掌握其家眷(安置在安全处)。这些船队能在必要时,避开官方监控,执行特殊运输任务。

***情报:**扬州地处要冲,柳成利用商行往来便利,已建立起一个覆盖江淮主要州县的初级情报网络,重点关注官场动向、物价波动、民间舆情以及……可能出现的流民潮预兆。

李珍逐字逐句看完,指尖在“瓜洲仓”、“太湖坞”、“船队”、“浣花别业”等字眼上反复摩挲。纸上冰冷的文字背后,是赵福、柳成、吴启才等人耗费无数心血、冒着巨大风险在千里之外构筑的堡垒。这些都是他用王府的财力和超越时代的商业、管理理念,提前埋下的种子。

“好!柳成、吴启才,当记首功!”李珍眼中精光一闪,压抑着激动,“赵福,你调度有方,功不可没!”

“老奴不敢居功,皆是王爷深谋远虑,运筹帷幄。”赵福躬身,语气恳切,“只是王爷,维持这两条线,尤其是打通关节、囤积物资、控制船队,耗费巨大。王府秘库虽丰,但如此下去,恐难以为继。且百工院、南山别苑开支日增……”

钱!永远是最大的掣肘。李珍深知,再先进的理念,没有雄厚的财力支撑,也只是空中楼阁。

“开源节流!”李珍斩钉截铁,“节流方面,王府明面上的用度,再削减两成!本王‘享乐’的花费,多用在看得见的地方(如宴请、歌舞),那些看不见的,能省则省。开源……”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两条腿走路!”

“第一,加大‘锦云庄’和‘广源米行’的明面生意!把张翰那套记账法、伙计分级奖惩制、还有那些改良的营销点子(如‘会员’、‘预售’),择其可用者,全部用上!目标只有一个:赚取更多的、干净的利润!让商行本身成为强大的现金牛!”

“第二,”李珍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冷冽,“启动‘暗线’计划。赵福,你手里掌握的那些长安、洛阳乃至范阳附近,与我们有生意往来,且背景不太干净、有把柄的豪商、官吏名单……是时候动一动了。”

赵福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李珍的意思:“王爷是说……用他们‘借’粮‘借’钱?”这是非常危险的手段,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借,是‘买’。”李珍纠正道,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用他们最害怕的东西——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把柄——去买!目标锁定那些为富不仁、勾结权贵、鱼肉百姓,且与杨党、李党甚至……安禄山有不清不楚关系的蛀虫!柳成、吴启才那边,也可以依此行事,目标对准当地的地头蛇和贪官污吏。记住,只取浮财和易于变现、转运的物资(金帛、珍玩、部分粮食药材),动作要快、要隐秘、要干净!所得财物,七成注入江南蜀中据点,三成送回王府秘库。此事,由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身手利落且背景清白无牵挂的‘影子’去执行,只对你一人负责!”

赵福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但在大厦将倾的危机前,这是最快积累“战争资本”的险招。他沉声道:“老奴明白!定会安排妥当,不留首尾!”

李珍点点头,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细缝,望着长安城湛蓝的天空。阳光正好,市井的喧闹隐隐传来,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谁能想到,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一个年轻的亲王正如同蜘蛛般,在帝国的南方织就一张庞大而隐秘的网?这张网,不是为了捕食,而是为了在滔天洪水淹没一切时,能兜住一线生机,能成为反击的支点。

“还有,”李珍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告诉柳成和吴启才,加快核心据点的防御工事建设,尤其是浣花别业和太湖坞。按我上次给他们的‘坞堡’简图,不求华丽,但求坚固、隐蔽、易守难攻!储备的物资,尤其是粮食、药材、箭矢耗材,数量再翻一倍!钱不够,就用‘暗线’得来的补!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了。”

“喏!”赵福肃然应命。

“另外,”李珍忽然想起什么,“柳成信中提到,他在运河上发现一个叫‘浪里蛟’周通的船把头,手下有几十条汉子,水性极好,在漕工中颇有威望,为人仗义,但屡受官府盘剥?想办法接触他,施以恩惠,看看能否收为己用。未来水路,我们需要真正精通水性、熟悉水道的好手。”

“王爷慧眼,老奴记下了。”赵福暗暗佩服李珍对细节的洞察。

“好了,戏还要演下去。”李珍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运筹帷幄、手段凌厉的亲王从未存在过。他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精美的锦盒,打开,里面是几颗硕大圆润的“南海珠”,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难掩其光泽。“赵福,这珠子成色不错,包起来,本王要带回府去,让王妃也开开眼。”

“是,王爷!”赵福心领神会,立刻高声应和,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王爷对王妃真是情深意重啊!”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捧着锦盒,如同寻常的富家翁采购归来般,走出了“汇通商行”的后门。巷口的阳光有些刺眼,李珍眯了眯眼,感受着那份虚假的温暖。

马车启动,再次汇入长安的车水马龙。车厢内,李珍摩挲着锦盒里冰凉的珍珠,心思却已飞越千山万水,落在烟波浩渺的太湖深处和天府之国的浣花溪畔。那里,是他用黄金、谋略,甚至带着血腥的“暗线”浇灌出的希望之地,是他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风暴中,为自己,也为追随他的人,预留的最后堡垒和反击跳板。

江南的稻米,蜀中的锦绣,这些盛世的象征,正在他手中,悄然转化为支撑乱世烽火的基石。这条通往远方的退路,亦是通向未来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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