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城的夜,被彻底撕碎了。
警世钟那苍凉悲怆的九响余音,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迅速被山下涌起的、巨大而混乱的声浪彻底吞没。那不是人间的喧嚣,而是地狱的哀鸣。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尖叫、房屋倒塌的轰响、火焰舔舐木梁的噼啪爆裂、以及……夹杂其间、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嘶吼与咀嚼声!
浓烟裹挟着刺鼻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尸体腐烂又被烈火炙烤的恶臭,如同污浊的巨浪,顺着夜风,狠狠拍打着白鹿洞书院的门墙,涌入每一扇窗棂的缝隙。山下那片曾经灯火璀璨、人烟辐辂的浔阳城,此刻在管怀瑾的感知中,化作了一片燃烧的、扭曲的、被无数冰冷污秽气息疯狂撕咬的炼狱!
静室内,管怀瑾的身体在昏迷中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那冲天的怨气与魔氛,隔着遥远的空间,依旧能刺痛他深陷噩梦的灵魂。他手腕上那道被赤金光膜封印的暗紫魔蚀印,如同嗅到了同源的美味,骤然变得异常活跃!它在光膜下疯狂地扭动、冲撞,每一次撞击都让那层由顾砚之精血和浩然正气构成的封印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发出如同琉璃濒临破碎的细微“咔嚓”声!暗紫色的魔纹如同活物般向上蔓延,已然爬过了小臂,贪婪地逼近肘弯!皮肤下凸起一道道蚯蚓般的痕迹,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死气。
“怀瑾!坚持住!”青芜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她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床榻,双手死死按住管怀瑾那只被魔印缠绕的手臂。原本就黯淡的碧绿光华,此刻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却依旧被她拼命催动着,源源不断地注入管怀瑾体内。她的本源灵韵与那冰冷的魔蚀之力在管怀瑾的经络中激烈地拉锯、对抗,如同最惨烈的消耗战。每一次魔印的冲击,都让她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嘴角那淡金色的灵韵之血便又多溢出一缕,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凄艳而绝望的痕迹。
她的灵韵在飞速消耗,如同即将干涸的泉眼。但她翠绿的眼眸中,只有对榻上少年深深的眷恋与守护。这源自庐山云雾的精灵,正用自己的生命之火,为另一个生命争取着渺茫的生机。
***
浔阳城,城西。
这里曾是整座城市最喧嚣、最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区域。纵横交错的狭窄街巷两侧,挤满了售卖山货、水产、肉食的铺面。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鱼腥、油脂、香料和汗水的混合气息。然而此刻,这里却成了人间地狱的入口。
暴雨如注!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却洗不尽那肆意横流的、粘稠暗红的血污!雨水混合着血水、泥浆,在街巷的低洼处汇成一个个猩红的水洼。破碎的箩筐、翻倒的板车、撕裂的布匹、散落的货物……狼藉地铺满了街道。火焰在几处被点燃的木质建筑上疯狂跳跃,舔舐着漆黑的夜空,又被瓢泼大雨压制,发出绝望的“滋滋”声,腾起滚滚浓烟,将整片区域笼罩在呛人的、带着烤肉焦糊味的烟幕之中。
“结阵!正心守意!”
顾砚之清越而沉稳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一条名为“鱼肠巷”的狭窄通道中炸响!
他一身染血的月白儒衫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癯却异常挺拔的身形。手中那支紫黑灵笔笔锋沾满了污秽的黑血,兀自散发着凛冽的乳白正气。在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浑身浴血、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书院弟子。他们以顾砚之为锋矢,结成一个看似松散、却气机相连的三角阵型。每个人手中或持戒尺,或握玉笔,或捧书卷,周身都萦绕着或强或弱的乳白浩然正气,彼此呼应,汇聚成一股虽不浩大、却异常坚韧的精神洪流,勉强撑开一片抵御魔氛的领域。
而他们的敌人,正从巷口、从两侧低矮的屋顶、甚至从被撞破的门板后,如同潮水般涌来!
魔化的鼠群!它们体型膨胀如野兔,皮毛脱落,露出暗红溃烂的肌肉,眼珠被浑浊的暗紫色粘液取代,尖利的门牙滴落着腐蚀性的涎水,发出“吱吱”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悍不畏死地扑向浩然正气凝聚的光晕!被魔气侵蚀的野狗!它们骨骼扭曲,肌肉虬结,口角撕裂至耳根,露出森白的獠牙,涎水混合着血沫滴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每一次扑击都带着撕裂钢铁的蛮力!更远处,雨幕和浓烟深处,隐约可见几头更加庞大的、如同小型攻城锤般的黑影在横冲直撞——那是被魔化的猪、牛!它们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每一次冲撞都让地面震颤,简陋的房屋如同纸糊般倒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顾砚之口中吟诵不停,手中灵笔疾挥!笔锋过处,一个个由纯粹浩然正气凝聚的斗大金色文字——“镇”、“定”、“御”——如同燃烧的星辰,凭空浮现,狠狠撞向汹涌的魔物潮!
轰!轰!轰!
金光炸裂!冲在最前面的魔化鼠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爆裂成漫天污血碎肉!几头魔犬被“御”字金光扫中,发出凄厉的惨嚎,体表升腾起嗤嗤作响的黑烟,动作顿时迟滞!
然而,魔物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前仆后继,悍不畏死!浩然正气虽能克制魔气,但每一次凝聚文字、每一次爆发金光,都消耗着顾砚之和弟子们宝贵的元气与精神!更可怕的是,这些魔物并非没有智慧,它们懂得迂回包抄,懂得寻找阵型的薄弱点!一头体型格外庞大的魔化公牛,血红的魔眼锁定了阵型侧翼一个气息稍弱的年轻弟子,猛地低头,顶着粗壮如同攻城槌的犄角,裹挟着腥风血雨,狠狠冲撞过来!
“李师弟小心!”旁边的弟子目眦欲裂,惊呼出声!
那年轻弟子脸色煞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后退躲避,阵型瞬间出现一丝不稳!
千钧一发之际!
“心正无惧!”顾砚之的声音如同定心磐石!他并未直接救援,而是笔锋一转,一个巨大的“勇”字金光后发先至,并非撞向魔牛,而是印入那年轻弟子的眉心!
嗡!
年轻弟子浑身剧震!眼中的慌乱瞬间被一种炽热的光芒取代!一股沛然莫御的勇气与力量自心底涌起!他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紧握的、灌注了自身全部浩然正气的戒尺,如同燃烧的火炬,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劈向魔牛撞来的狰狞头颅!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戒尺应声而断!年轻弟子喷血倒飞!但魔牛那势不可挡的冲势竟也被硬生生遏制!它巨大的头颅被戒尺蕴含的正气劈开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暗紫色的魔血狂喷!发出痛苦暴怒的咆哮!
“补位!”顾砚之厉喝,阵型瞬间弥补,数道金光同时轰在受创的魔牛身上,将其庞大的身躯打得连连倒退!
战斗惨烈异常!雨水混合着血水,在狭窄的巷弄中肆意流淌。不断有弟子被魔物锋利的爪牙撕开皮肉,或被蛮横的撞击震得吐血倒地,浩然正气的光晕在魔潮的反复冲击下明灭不定,如同怒海中的孤舟。但他们没有崩溃!顾砚之的吟诵声如同永不熄灭的灯塔,那一个个由浩然正气凝聚的金色文字,如同最坚固的盾牌,最锋利的矛戈,死死钉在这片魔焰肆虐的街区!
“顾先生!前面……前面是张记肉铺!”一名满脸血污的弟子指着巷子深处一座大门洞开的铺面,声音带着惊骇,“血腥味……浓得化不开!里面……有东西!”
顾砚之目光一凝,锐利的视线穿透雨幕。那肉铺内一片漆黑,但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腐败和冰冷魔气的恐怖气息,正如同实质的寒潮般,从洞开的门户中汹涌而出!那气息的强度,远超外面的魔化兽群!
“你们在此结阵固守!我去!”顾砚之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灵笔一振,周身浩然正气如同燃烧的白色火焰,将靠近的雨水瞬间蒸发!他化作一道白影,孤身冲入了那如同巨兽之口的肉铺大门!
***
肉铺内,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生肉腐败的酸臭和一种冰冷的、如同金属锈蚀的魔气。地面上积着粘稠的、没过脚踝的暗红色血浆,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曾经悬挂着新鲜肉块的巨大铁钩,此刻空空荡荡,只有几缕破碎的布条和黏连着碎肉的毛发挂在钩尖,在穿堂而过的阴风中微微摇晃。
借着门外透入的微弱火光和自身浩然正气散发的光芒,顾砚之看到了那恐怖气息的来源——
肉铺中央,那片血泊最深的区域。
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惨白骸骨、破碎内脏、扭曲的皮毛以及粘稠血浆强行拼凑、糅合而成的、难以名状的“肉山”!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蠕动、流淌的畸形肉瘤。肉瘤表面,布满了数百只大大小小、不断开合、流淌着粘液的暗紫色“眼睛”!这些眼睛毫无生气,只有纯粹的贪婪、混乱与毁灭欲望!在肉瘤的顶端,一个被强行嵌入、依稀能辨认出是年轻女子头颅的“核心”正发出无声的、痛苦到极致的哀嚎!她的双眼被挖去,只剩下两个漆黑的窟窿,嘴巴被粗糙的针线缝合,但整张扭曲的面孔却清晰地传递出灵魂被撕裂、被亵渎的滔天痛苦与怨毒!
而在“肉山”的周围,数十具尸体以扭曲的姿态匍匐在地。他们并非被啃食,而是全身血肉干枯萎缩,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木乃伊!皮肤紧紧包裹着骨骼,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空洞的眼窝绝望地大张着,嘴巴也保持着无声嘶吼的形状。他们的生命力、他们的灵魂,显然已被那中央的“血肉魔巢”彻底吞噬,化作了它扭曲存在的养料!
“以生灵血肉魂魄为巢……凝聚魔胎……”顾砚之的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冰寒与滔天的怒意,握笔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座血肉魔巢的核心,正在孕育着一股极其邪恶、极其强大的力量!一旦让它彻底成型,后果不堪设想!
似乎是感应到了顾砚之身上那纯净的、令它本能厌恶的浩然正气,那血肉魔巢顶端的女子头颅猛地转向门口的方向!虽然双目已失,但那数百只暗紫色的魔眼瞬间齐刷刷地锁定了顾砚之!一股冰冷、污秽、充满了无尽恶念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撞向顾砚之的识海!
幻象瞬间降临!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面孔、污浊翻腾的血海、深渊中那双冰冷的血色巨眸……疯狂冲击着他的意志!
“哼!”顾砚之闷哼一声,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但他识海之中,浩然正气如同磐石般稳固!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清明,手中灵笔在虚空中急速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
“破妄!清心!”
两个由浩然正气凝聚的银色符文凭空显现,瞬间印入他自己的眉心!识海中翻腾的魔念幻象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雪,迅速消融!
几乎在同时,那血肉魔巢发动了攻击!无数条由粘稠血浆和腐烂肉块构成的、如同巨大章鱼触手般的“鞭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浓烈的腥风,从肉瘤的各个方向猛地抽打、缠绕向顾砚之!触手表面那些暗紫色的魔眼疯狂开合,释放出令人精神错乱的邪光!
顾砚之身形如电,在狭窄血腥的空间内闪转腾挪!手中灵笔化作一道紫黑色的光轮,笔锋过处,浩然正气凝聚成锋锐无匹的剑气!
“嗤啦!”
“噗嗤!”
……
剑气纵横!血雨纷飞!
一条条抽来的血肉触手被凌厉的剑气斩断!断口处喷溅出浓稠的黑紫色污血,散发出刺鼻的恶臭!被斩断的触手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地上疯狂扭动,随即化作一滩滩冒着气泡的污秽脓水!
然而,魔巢的触手仿佛无穷无尽!斩断一条,立刻有更多的从蠕动的肉瘤中再生!整个肉铺内,如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蠕动的血肉胃袋,要将顾砚之彻底吞噬、消化!
顾砚之的呼吸开始急促,额头汗水混合着血水滴落。浩然正气虽能克制魔气,但每一次挥笔斩击都消耗巨大!更要分心抵御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他如同陷入泥沼的猛虎,空有锋利的爪牙,却被无尽的污秽纠缠,力量在飞速流逝!
“必须……毁掉核心!”顾砚之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魔巢顶端那无声哀嚎的女子头颅!那是这污秽造物的灵魂中枢,也是它汲取转化怨力的关键!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再闪避!任由数条血肉触手狠狠抽打在他护体的浩然正气光晕上,发出沉闷的爆响!光晕剧烈震荡,顾砚之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他也借着这股冲力,身形不退反进,如同离弦之箭,手中灵笔凝聚了全身的精气神,化作一道刺破黑暗的乳白惊鸿,直刺那女子头颅的眉心!
“诛邪!”
笔锋未至,那凝聚到极致的浩然正气已让女子头颅周围的空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数百只魔眼同时流露出惊恐与怨毒!
就在这决定胜负的刹那——
“啊——!!!”
一声凄厉到超越人耳极限、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尖啸,猛地从肉铺深处传来!那声音并非来自魔巢顶端的女子头颅,而是……来自肉铺后堂!
顾砚之的动作猛地一滞!笔尖凝聚的浩然正气都为之波动!
只见肉铺通往后堂的布帘被猛地掀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腹部高高隆起的孕妇,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她的脸上布满泪痕和血污,双眼空洞而绝望,一只手死死护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另一只手无力地向前伸着,仿佛在寻求最后的救赎。
“救……救救我的孩子……”她发出微弱而破碎的哭喊,目光涣散,似乎并未完全意识到眼前的恐怖景象。
然而,就在她冲入这血腥屠宰场的瞬间,那巨大的血肉魔巢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顶端的女子头颅猛地转向孕妇,缝合的嘴角竟扯出一个诡异而怨毒的弧度!数百只魔眼同时爆发出贪婪到极致的暗紫色光芒!
“不——!”顾砚之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这魔巢的意图!它要吞噬这孕妇和她腹中未成形的生命!那将是最纯粹、最强大的怨念养料!
他强行扭转笔锋,那道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乳白惊鸿,硬生生偏离了魔巢核心,化作一道弧光,斩向数条扑向孕妇的血肉触手!
噗噗噗!
触手应声而断!污血飞溅!
然而,就在顾砚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因强行变招而露出破绽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看似惊恐无助、跌倒在地的孕妇,脸上那绝望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扭曲成一个极其诡异、充满了残忍与讥诮的狞笑!她护着腹部的双手猛地撕开自己褴褛的衣衫!那高高隆起的、本应孕育生命的腹部皮肤,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紫色纹路!而在纹路的中心,皮肤如同腐烂的果皮般破开,一只覆盖着粘液、长着锋利骨爪的、完全不属于人类的畸形魔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闪电般探出,直掏顾砚之毫无防备的后心!
陷阱!
这孕妇……早已被魔气深度侵蚀!甚至成了魔巢孕育的、最致命的杀手锏!
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了顾砚之的全身!
***
白鹿洞书院,静室。
窗外的雨声、混乱声、警世钟最后的余音,仿佛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
管怀瑾的意识,正沉沦在一片无光的深海。冰冷、粘稠、沉重的黑暗包裹着他,挤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碾碎、同化。手腕上那道魔蚀印的冰冷触感,如同一条毒蛇,缠绕着他的意识,不断将污秽的、充满恶念的低语灌入他的脑海:
“放弃吧……”
“痛苦吗?挣扎是徒劳的……”
“看看外面……人间已成炼狱……毁灭才是归宿……”
“加入我们……你将获得永恒的力量……不再卑微……”
无数恐怖的幻象在黑暗中翻腾:燃烧的浔阳城,被魔物撕碎的书院弟子,顾砚之染血的身影在血肉魔巢中挣扎,青芜那黯淡的、带着泪痕的翠绿眼眸……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拖入黑暗深渊的瞬间——
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温暖、无比熟悉的声音,如同穿透万载冰层的星光,轻轻触碰到了他沉沦的意识:
“怀瑾……”
是青芜!
紧接着,一股清冽纯净、带着庐山云雾与草木芬芳的气息,如同涓涓细流,顽强地穿透了那厚重的黑暗与冰冷的魔念,温柔地包裹住他即将熄灭的灵魂之火。
“别睡……醒过来……”
“你看……你看……”
伴随着青芜微弱却执着的呼唤,一些破碎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强行挤开了黑暗的帷幕,涌入管怀瑾濒临溃散的意识:
文华斋那熟悉的、带着墨香的书架……
赵掌柜从玳瑁老花镜后投来的、那看似淡漠却隐含关切的一瞥……
庐山古道旁,那株从石缝中倔强探出、枝干虬曲如龙的古松……
含鄱口平台上,第一次见到青芜时,她那纯净得不染尘埃的翠绿眼眸和碧绿长发……
洞窟遗迹中,圣贤虚影那凝固在时光中的、守护的决绝姿态……
明伦堂内,顾砚之那洞悉一切、带着托付的凝重眼神……
还有……浔阳城!奔腾的长江,浩渺的鄱阳湖,石钟山的奇石,东林寺的晨钟暮鼓……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属于这座千年古城的壮丽与烟火气!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这些气息……如同散落在黑暗中的星辰碎片,微弱,却无比真实!它们共同构成了一股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力量——那是他对这片土地的爱!对生命的不舍!对守护的责任!对“生”的渴望!
“不……!!!”
一个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屈的呐喊,猛地从管怀瑾沉沦的意识中爆发出来!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骤然反弹!
他不再被动地承受那魔念的侵蚀!而是凭借着这股由爱、责任与守护凝聚的微弱星火,集中起所有残存的意志,在无边的黑暗中,奋力地、艰难地……凝聚!
想象!他要想象!
想象那些美好的画面!
想象那些守护的力量!
想象那些属于“文”的、属于“正”的、属于“光”的一切!
他想象自己手中握着一支笔!一支饱蘸了浓墨的笔!
笔锋之下,是浔阳城奔涌的长江,是庐山巍峨的群峰,是书院千年的书声琅琅!
他要书写!书写心中的热爱!书写守护的信念!书写那足以驱散黑暗的……光明!
就在这意志凝聚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他那只被魔蚀印缠绕、被青芜死死按住的右手,食指指尖,突然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弹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纯粹凝练到极致的……乳白色文气,如同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自他指尖悄然逸出!
那文气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拥有灵性般,在他指尖萦绕、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