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指尖逸出的文气,微弱如萤火,却在死寂的静室内,骤然点亮了青芜黯淡的翠绿眼眸!
“怀瑾!”她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深重的担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缕气息不再是之前那种无意识的逸散,而是蕴含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志!一种源自灵魂深处、不屈抗争的意志!它像一根坚韧的丝线,顽强地穿透了魔蚀印的冰冷封锁,穿透了沉沦的黑暗,重新连接上了那个濒临熄灭的灵魂!
管怀瑾的身体在木榻上猛地一颤!不是痛苦的抽搐,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烈的悸动!他紧锁的眉头骤然松开,又猛地拧紧,仿佛在与无形的巨力进行着最后的角力。那根由爱与守护凝聚的意志之弦,正被他濒临溃散的灵魂死死绷紧,试图从绝望的深渊中,将自己一寸寸地拉回!
而指尖那缕微弱却凝练的文气,便是这意志在现实中的投影!它如同初生的幼苗,在魔蚀印冰冷污秽的土壤上,倔强地探出了头!
青芜没有丝毫犹豫!她强忍着本源枯竭带来的剧痛与眩晕,将最后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灵韵,毫无保留地、更加汹涌地渡入管怀瑾体内!不再是单纯的滋养与对抗,而是化作了推动那缕意志文气的风!
“写!怀瑾!”青芜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急切,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把你心里想的……写出来!就像在洞窟里那样!用你的心念!”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管怀瑾那根微微颤动、萦绕着乳白文气的食指。她知道,此刻的管怀瑾,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边缘的盲人,任何一丝引导都至关重要!
仿佛感应到了青芜的呼唤与支撑,管怀瑾在昏迷与觉醒的夹缝中,那凝聚的意志猛地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书写!
他要书写!
以心为笔,以血为墨,以这方寸之地为纸,书写他心中的光明与守护!
他想象着指尖就是那支饱蘸浓墨的巨椽!
他想象着身下的床榻就是承载千年文华的浔阳大地!
他想象着那污秽的魔蚀印就是需要被驱散的黑暗!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意念,如同燃烧的烙印,瞬间占据了他全部残存的意识——
**退!**
退散这污秽!
退散这魔影!
退散这笼罩浔阳、吞噬生灵的黑暗!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痛苦与决绝的低吼,猛地从管怀瑾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伴随着这声嘶吼,他那根缠绕着文气的食指,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戳向身下冰冷的床板!
指尖与硬木接触的瞬间,并未发出碰撞的声响,反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烙铁灼烧皮肉的“嗤啦”声!管怀瑾的指尖皮肤瞬间破裂,殷红的鲜血混合着那缕凝练的乳白文气,如同燃烧的岩浆,在硬木床板上急速流淌、勾勒!
一个血色的、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意志与不屈锋芒的大字,赫然出现在床板之上——
**退!**
这个“退”字,绝非寻常笔墨书写!
它是管怀瑾残存意志的具现!
是九江千年文华在他灵魂中的回响!
是守护这片“天下眉目之地”的决绝信念!
更是引动了掌心深处、与庐山洞窟“文心”本体那血肉相连般的共鸣!
“嗡——!!!”
就在血字落成的刹那!
静室内,仿佛凭空炸响了一声无形的惊雷!
那血色的“退”字,骤然爆发出无法直视的、璀璨夺目的乳白色光华!这光芒并非温和的照亮,而是如同初生的旭日,带着一种涤荡乾坤、驱散邪祟的煌煌神威!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静室,将每一寸角落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光芒所及之处!
管怀瑾手腕上那道疯狂扭动、试图向上蔓延的暗紫色魔蚀印,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发出了凄厉到灵魂深处的“嘶嘶”尖啸!无数粘稠的黑气从魔纹中疯狂蒸腾而出,在乳白光芒的照射下迅速消融、瓦解!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魔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萎缩、僵硬!顾砚之布下的那层赤金色封印光膜,在乳白光芒的加持下,骤然明亮了数倍,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压制住魔纹最后的挣扎!魔蚀印被强行禁锢在手腕处,再也无法向上蔓延分毫!
“啊!”青芜也被这骤然爆发的煌煌光芒刺得闭上了眼睛,但她的嘴角却绽放出劫后余生的、带着泪光的笑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死死缠绕在管怀瑾生命本源和文脉联系上的冰冷毒刺,被这光芒狠狠地拔除、削弱了!
这光芒,更是对静室外弥漫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污秽魔氛最直接的宣战!
“嘶——!!!”
一声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充满了痛苦、惊骇与无尽怨毒的厉啸,猛地从静室窗外那株古松的阴影深处爆发出来!那道先前被顾砚之重创、隐匿在阴影中舔舐伤口、觊觎着管怀瑾的扭曲魔影,如同被最强烈的阳光照射的吸血鬼,瞬间暴露在煌煌光芒之下!
它那由浓稠阴影构成的躯体剧烈地扭曲、沸腾、蒸发!数百点幽绿的鬼火之眼在光芒中疯狂闪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它再也无法维持隐匿,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化作一道仓惶逃窜的黑色流光,如同丧家之犬,不顾一切地撞破更远处的窗棂,亡命般遁入庐山的茫茫雨夜深处,再不敢回头!
静室内外,那令人窒息的阴冷魔氛,被这“退”字光华一扫而空!空气仿佛被净化,重新流淌着清冽的气息。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清晰纯净了许多。
***
浔阳城,鱼肠巷,张记肉铺。
地狱般的血腥屠宰场。
时间仿佛凝固在顾砚之被前后夹击的绝杀瞬间!
背后,是那伪装成孕妇的魔胎杀手探出的、覆盖着粘液与锋利骨爪的致命魔爪,带着撕裂灵魂的阴寒死气,距离他的后心已不足三寸!
前方,是那巨大的血肉魔巢抓住他分神救援的破绽,无数条更加粗壮、覆盖着厚厚冰霜与骨刺的恐怖触手,如同巨大的囚笼,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狠狠绞杀而来!魔巢顶端那无声哀嚎的女子头颅,缝合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残忍而快意的狞笑!
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顾砚之的四肢百骸!识海之中,魔念幻象趁机疯狂反扑,污浊血海滔天,无数怨魂的利爪几乎要撕开他精神最后的防线!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似乎下一刻,这位白鹿洞书院的年轻翘楚,便要陨落在这污秽的魔窟之中,成为魔巢壮大的一缕怨魂养料!
就在这万分之一刹那的生死关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恢弘、纯净、带着涤荡乾坤意志的乳白色光潮,毫无征兆地跨越空间,如同九天银河决堤,轰然降临!这光潮并非源自肉铺之内,而是仿佛从遥远的庐山方向,顺着某种无形的、神圣的联系,瞬间灌注到顾砚之几乎枯竭的身体与识海之中!
这光芒!这气息!
顾砚之瞬间明悟!
是文心共鸣!是管怀瑾!
光潮入体的刹那!
顾砚之识海中翻腾的污浊血海与怨魂尖啸,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瞬间消融瓦解!一股沛然莫御的温暖与力量,如同甘霖般滋润着他干涸的精神!那被魔念侵蚀的滞涩感一扫而空,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
而他手中那支染血的紫黑灵笔,笔锋之上黯淡的乳白正气,在这股跨越空间而来的煌煌光潮灌注下,如同被注入了九天雷霆!
笔锋瞬间爆发出比太阳更刺目的光芒!
“浩然!长存!!!”
顾砚之口中爆发出石破天惊的怒吼!这怒吼不再是吟诵,而是引动了天地间某种至大至刚的法则共鸣!
他根本无需回头!那灌注了“退”字神意与磅礴文气的灵笔,随着他拧身挥臂的动作,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完美无瑕、蕴含天地至理的弧光!
笔锋所向,并非身后的魔爪,亦非前方的触手囚笼!
而是——他自身!
不!是以他自身为圆心,引动那灌注而来的煌煌光潮,向四面八方——爆发!
轰——!!!!
一道纯粹由乳白色、凝聚到极致的浩然正气与“退”字神意融合而成的、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以顾砚之为中心,如同宇宙初开时的第一道光芒,轰然炸裂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又被瞬间压缩!
那即将洞穿顾砚之后心的锋利魔爪,在距离肌肤毫厘之处,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且充满毁灭力量的壁垒!覆盖其上的粘液与骨爪寸寸碎裂、消融!魔爪本身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扭曲、汽化!那伪装成孕妇的魔胎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混合着惊骇与绝望的尖啸,整个躯体连同那隆起的、孕育着邪恶的腹部,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雕,瞬间崩解成漫天飞灰!
前方,那绞杀而来的、覆盖着冰霜骨刺的恐怖触手囚笼,在接触到这毁灭性光圈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废铁!粗壮的触手寸寸断裂、粉碎!刺骨的冰霜与坚硬的骨刺如同纸糊般湮灭!污秽的血肉在纯净的光辉下发出凄厉的“滋滋”声,化作滚滚浓烟与腥臭的脓水!
整个血肉魔巢,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巨大的肉瘤疯狂地扭曲、痉挛、沸腾!数百只魔眼在强光照射下如同灯泡般接连爆裂,流淌出粘稠的紫黑色浆液!魔巢顶端那无声哀嚎的女子头颅,缝合的嘴角彻底撕裂,发出了一声超越了物质层面、直击灵魂的、饱含着无尽痛苦、怨毒以及……一丝解脱的尖嚎!随即,整个头颅连同下方庞大的肉瘤,在煌煌光潮的持续冲刷下,如同烈日下的雪人,迅速崩塌、融化、瓦解!
肉铺之内,污秽的血浆被蒸发,腥臭的脓水被净化,扭曲的骸骨化为齑粉!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魔气与怨念,被这“退”字神意与浩然正气融合的光潮,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涤荡一空!只剩下被净化后、带着淡淡焦糊味的空气,以及地面和墙壁上残留的、仿佛被圣火灼烧过的焦黑痕迹!
光芒散尽。
顾砚之持笔而立,站在一片狼藉却已无半分魔气的肉铺中央。他周身依旧缭绕着淡淡的乳白光辉,衣袍猎猎,如同降世的神祇。只是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挂着一缕殷红的血迹,显然刚才那超越极限的爆发,也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他那双清澈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一种更深沉的明悟。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灵笔,目光落在笔锋之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属于管怀瑾的意志共鸣。他望向庐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好小子……”顾砚之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难以言喻的激赏与欣慰,“这一字……退得好!”
***
白鹿洞书院,静室。
床板上那个血色的“退”字,光华已然敛去,只留下一个深深的、焦黑的刻痕,如同烙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雷击木般的焦糊气息。
管怀瑾静静地躺在榻上,呼吸悠长而平稳,如同陷入了最深沉的安眠。他脸上的痛苦之色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宁静。手腕上,那道暗紫色的魔蚀印虽然依旧存在,却已彻底失去了活性,如同一条僵死的蜈蚣,被那层赤金色的封印光膜牢牢锁死在手腕处,再也无法蔓延分毫。皮肤下那蚯蚓般的凸起也平复了下去。
青芜瘫软在床边的矮凳上,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几乎虚脱。她的碧绿长发失去了大部分光泽,如同秋日枯黄的草叶,原本萦绕周身的云雾灵光也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熄灭。她的小脸苍白得透明,嘴角残留着淡金色的血痕。但她的嘴角,却挂着一抹如释重负的、纯净的微笑。她翠绿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安睡的管怀瑾,小手依旧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平稳的脉搏和温热的体温。
成功了。
他们成功了。
那凝聚了全部心念与意志的一“退”,不仅击退了魔影,稳住了魔蚀印,更如同一道惊雷,唤醒了管怀瑾沉睡的意志,为他打通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一些。浔阳城方向那令人心悸的混乱声浪,也隐约平息了几分。警世钟的余音早已散尽,但书院各处亮起的、象征着白鹿守山大阵的柔和光晕,依旧在雨夜中顽强地亮着,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顾砚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儒衫,但脸上的疲惫与苍白依旧难以掩饰。他身上的血腥气淡了许多,却多了一股淡淡的、如同雷火灼烧后的气息。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安睡的管怀瑾身上,看到他手腕上被封印的魔蚀印和平稳的呼吸,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波澜。随即,他的视线落在床边几乎虚脱的青芜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深沉的感激与凝重。
他放轻脚步走到榻前,没有打扰沉睡的少年,而是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萦绕着极其温和的乳白正气,轻轻搭在青芜纤细的手腕上。
“本源损耗过剧,灵韵几近枯竭。”顾砚之的声音低沉而凝重,“需以庐山云顶甘露为引,辅以千年石髓、雪玉灵芝,温养百年,或可恢复一二……”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沉痛。青芜的牺牲,太大了。
青芜却虚弱地摇了摇头,翠绿的眼眸依旧望着管怀瑾,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没……没关系……他……他醒了……就好……”她的目光落在床板上那个焦黑的“退”字刻痕上,纯净的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带着骄傲的笑容,“他写的……真好看……”
顾砚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那深深烙印在硬木床板上的、歪歪扭扭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开天辟地般意志的“退”字,沉默良久。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焦黑的刻痕边缘,感受着其中残留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文气波动。
“是啊……”顾砚之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震撼,有欣慰,有期许,也有一丝沉重的压力,“他醒了。这一字,是退魔之始,亦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黑夜,投向那片依旧被魔氛笼罩的浔阳城,投向庐山深处那未知的深渊。
“问道之始。”
静室内,只剩下雨滴敲打窗棂的细碎声响,和两个守护者悠长的呼吸。床板上的那个“退”字,在昏黄的烛光下,如同一枚沉默的徽记,烙印着绝望中的反击,黑暗中的星火,以及一个渺小书童,以凡俗之躯,叩响文道大门的……第一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