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深处魔窟入口,墨云翻滚如沸。
管怀瑾持心灯开路,文心碎片与灯焰共鸣,艰难净化周身三丈魔气。
青芜以木灵之气护持顾砚之,后者呕血绘制魔气侵蚀地络图,推断魔君破封时刻与路径。
遭遇魔化山魈群袭,管怀瑾引《山经》文气,书“定”“镇”古篆退敌,文心再损。
顾砚之提出“文火炼金”法:以心灯为引,聚九江残存文脉为薪,煅烧魔蚀核心。
需青芜沟通庐山龙脉暂作炉基,顾砚之布阵疏导文火,管怀瑾以身为媒承浩荡文华。
三人于魔窟前立誓,青芜含泪扎根大地,引动地脉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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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灯昏黄,在翻涌如活物的粘稠魔气中,艰难地撑开一片不足三丈的、微微颤动的光域。光域之外,是绝对的黑暗与死寂,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魔云无声地翻滚、挤压,仿佛随时会吞噬这微不足道的光明。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腐败血肉和一种更深邃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绝望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冰冷的刀片。
管怀瑾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踏在嶙峋、湿滑、散发着不祥热度的黑色岩石上。他左手紧握着那盏粗陶油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右手则虚按在心口的位置,那里,融入血肉的破碎文心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同时释放出微弱却精纯的金色文气,丝丝缕缕汇入灯芯那摇曳的火焰。
灯焰与文心,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共鸣。昏黄的灯火边缘,晕染开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晕。正是这圈微弱的光晕,顽强地抵御着光域外那无孔不入、污秽阴冷的魔气侵蚀。魔气如同亿万只贪婪的黑色细虫,前仆后继地撞击、舔舐着光晕的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不断有细小的黑烟被灼烧、净化。然而,每净化一缕魔气,管怀瑾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心口文心的搏动就沉重一分,那淡金色的光晕也随之黯淡一丝。他额角的冷汗早已浸透了鬓发,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砸在脚下漆黑的岩石上,瞬间蒸发。
“咳…咳咳…”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自身后传来,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
顾砚之被青芜半搀半架着,每一步都走得踉跄而沉重。他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青芜那看似纤弱的肩膀上,儒衫前襟已被不断呕出的暗红血渍浸透了大片,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刺目寒梅。他的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灰败,嘴唇干裂,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睛,依旧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光芒。
他左手无力地垂着,右手却紧握着一支不知何时寻到的、沾满污泥的秃笔。笔尖没有墨,蘸的是他自己口中不断涌出的、温热的鲜血!此刻,他正以青芜撑起的、一层薄薄的、不断被魔气侵蚀又顽强再生的翠绿灵光护罩为依托,用那支血笔,颤抖着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同样被魔气浸染得漆黑的岩石上,艰难地勾画着!
那并非寻常地图。血线扭曲、断续,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勾勒的是地底深处那无形却真实存在的“脉络”——文脉地络的主干与支流,以及此刻正如同毒瘤般附着其上、疯狂侵蚀扩张的污秽“魔蚀”区域!他以血为引,以自身对文脉气机的感应和对《禹贡九江图》的深刻理解,强行在这魔气森森的环境中,“看见”并记录下那地脉深处正在发生的剧变!
“魔蚀…扩张…速度…加快…三倍…”顾砚之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咳血,血沫溅落在岩石上,被魔气迅速吞噬,“核心…星壑…已成…漩涡…文脉…地络…总枢…被…强行…撕裂…扭曲…”他用血笔在岩石中心位置画下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标记,又在漩涡周围,画出数条代表文脉主干的、剧烈扭曲、几近断裂的血线。
“魔君…力量…正…通过…这…扭曲…的…通道…强行…灌注…”顾砚之的笔尖猛地一顿,在漩涡与其中一条扭曲最厉害的血线之间,用力画出一道粗壮污秽的黑箭,“目标…直指…庐山…龙脉…之根…‘云中…玉京’…一旦…污染…完成…”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翻滚的魔云深处,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和魔气,看到了那即将发生的灭世景象,“整座…庐山…将…化为…魔山…文脉…彻底…崩解…再无…镇压…可能!”
他急促地喘息着,身体剧烈摇晃,又是一口鲜血涌出,几乎握不住那支血笔。青芜连忙加大灵力输入,翠绿的光芒努力稳定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焦急道:“顾先生!别说了!省点力气!”她看向顾砚之呕出的鲜血,那血落在魔气岩石上,竟发出微弱的“嗤嗤”声,蕴含的一丝浩然正气在顽强抵抗着侵蚀,但转瞬即逝,更添悲怆。
“必须…说…”顾砚之艰难地摇头,目光转向走在最前、背影已有些佝偂的管怀瑾,“怀瑾…听…听好…魔君…破封…最后…冲击…将在…”他再次蘸血,在岩石漩涡旁,颤抖地画下几个扭曲的古老时辰符号,又指向漩涡中心一点,“力量…爆发的…原点…在此!它…等不及…完全…污染…龙脉…要…强行…撕裂…空间…直接…降临!时间…不多了…咳…咳咳咳!”
仿佛为了印证顾砚之这用生命换来的洞察——
“嗷吼——!!!”
“嘶嘶嘶——!”
“桀桀桀——!”
数声尖锐、暴戾、充满嗜血欲望的嘶吼,骤然从前方光域边缘的浓稠魔云中炸响!紧接着,几道扭曲的黑影如同离弦之箭,撕裂魔气,带着腥风,悍然扑向三人撑起的这方小小光域!
是魔化的山魈!
它们原本应是山林间的精灵,此刻却面目全非。体型膨胀了近倍,覆盖着肮脏、板结、如同岩石般的黑色硬毛。猩红的双眼完全被疯狂和暴虐占据,獠牙外翻,涎水粘稠如沥青,滴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最可怕的是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混杂着山野精怪的原始野性和魔气浸染后的纯粹恶念,速度快如鬼魅,爪牙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它们的目标,正是那维系着光域的心灯,以及灯下那散发着令它们极度厌恶又极度渴望的“文心”气息的管怀瑾!
“小心!”青芜尖声示警,翠绿的瞳孔因恐惧而收缩。她本能地就要催动灵力,幻化藤蔓护盾。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几乎在山魈魔影扑出的刹那,管怀瑾那因剧痛而微弓的脊背猛地挺直!他并未转身,甚至没有去看那袭来的魔物!全部的心神,在顾砚之点破魔君意图的瞬间,已与心口那濒临破碎的文心碎片、与手中这盏微弱的心灯、与脚下这片被魔气浸透却依然属于庐山的土地,强行共鸣!
没有笔墨!亦无暇书写长篇!
他按在心口的右手猛地抬起,食指中指并拢如剑!指尖之上,文心碎片最后的力量被疯狂榨取,混合着他此刻心中对这片山岳的愤怒、守护的决绝,以及对上古《山海经·五臧山经》中描述山岳之雄浑、镇压之意的核心真髓的感悟,凌空疾点!
两点!两点猩红的精血从他指尖逼出,并非随意挥洒,而是蕴含了全部意志与文华精粹的“墨”!
“定!”
“镇!”
两个极其古老、笔画繁复、仿佛承载着洪荒山岳之重的巨大篆文,以管怀瑾的精血为基,瞬间显化在光域边缘!血字一出,光华大放!不再是心灯那柔和的淡金,而是一种沉凝厚重、如同山岳本身般的土黄色光芒!光芒之中,隐隐有无数微小的山岳虚影沉浮,发出低沉的、来自大地的轰鸣!
“轰——!!!”
冲在最前面的两头魔化山魈,如同高速撞上了一堵无形的万仞绝壁!它们狰狞扑击的身影在距离血字光芒不足三尺的地方,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定住!暴戾的嘶吼戛然而止,猩红的魔眼瞬间被惊恐填满!紧接着,那“镇”字光芒轰然压下,如同万山倾覆!两头山魈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坚硬如石的魔躯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朽木,瞬间爆裂开来!污秽的魔血和碎骨四溅,却在接触到土黄色光芒时,被迅速消弭、净化!
另外几头稍慢一步的魔化山魈,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山岳意志的恐怖镇杀之力震慑,发出恐惧的尖啸,硬生生止住扑势,惊恐地后退,重新没入翻滚的魔云之中,只留下充满怨毒和不甘的嘶嘶声。
光域暂时安全了。
然而——
“噗——!”
管怀瑾身体剧震如遭重击,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如同血箭般狂喷而出,尽数洒在身前的地面上!那血液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种黯淡的金色,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蕴含的微弱文气瞬间被浓烈的魔气吞噬殆尽!他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地,手中的心灯剧烈摇晃,灯焰猛地缩小到黄豆大小,光域也随之急剧收缩,只剩下不足一丈方圆!那刚刚显化、威势无匹的两个巨大山岳篆文,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明灭几下,便彻底溃散,化为点点黯淡的土黄光尘,被四周汹涌的魔气瞬间吞没!
心口处,那枚本就布满裂痕的文心碎片,此刻更是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如同琉璃即将彻底破碎的“咔嚓”声!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几乎感觉不到搏动,只有一种濒死的冰冷和虚弱,不断传递出来。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和无力感,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刚才那两字抽空。
“怀瑾!”青芜失声惊呼,再也顾不得搀扶顾砚之,身影一闪已扑到管怀瑾身边,翠绿的双手毫不犹豫地按在他后心,精纯的本源木灵之气如同不要命般汹涌渡入!然而,那足以让枯木逢春的灵力,此刻涌入管怀瑾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吊住他一丝生机,根本无法滋养那濒临破碎的文心!文心的裂痕,如同无底深渊,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生机!
顾砚之也因失去了青芜的支撑,身体一晃,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力,才勉强用那支血笔撑住身体,没有倒下。他看着管怀瑾惨烈的模样,看着那盏随时可能熄灭的心灯,再看看岩石上自己呕心沥血绘制的魔蚀图谱和那触目惊心的时辰标记,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再次涌上喉头。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光域在急剧收缩,昏黄如豆的灯火在浓得化不开的魔云中飘摇,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永恒的黑暗吞噬。管怀瑾单膝跪地,身体因极度的虚弱和文心破碎的剧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痛楚。青芜渡入的灵力如同温暖的溪流,却只能在他干涸枯裂的经脉中徒劳地冲刷,无法触及心口那枚濒临寂灭的核心。那枚碎片,像一块冰冷的顽石,沉甸甸地坠在那里,裂痕深处透出的不再是文华金光,而是死寂的灰败。
顾砚之用血笔死死撑着身体,儒衫已被冷汗和血污浸透。他看着岩石上那不断旋转扩大的污秽漩涡标记,看着代表魔君最后冲击的时辰符号一点点迫近,又看看管怀瑾那摇摇欲坠的背影和青芜苍白焦急的脸,眼中那最后一丝疯狂燃烧的智性光芒,在无边的黑暗压力下,也似乎开始摇曳、黯淡。
时间…时间不多了!魔君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潮汐,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这方小小的光域,那源于星壑魔窟核心的吸力正变得越来越强,仿佛要将他们的灵魂都拖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文脉崩毁,魔焰滔天?
不!一个声音在顾砚之的灵魂深处呐喊,带着儒生穷经皓首的执着,带着面对天地倾覆亦要“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倔强!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管怀瑾手中那盏在魔风中顽强跳跃、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心灯!那微弱昏黄的光,像一根针,刺破了他绝望的阴霾!
灯…心灯…文心…文脉…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却又在绝境中闪烁着唯一生机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瞬间劈开了顾砚之混乱的思绪!他因剧痛和虚弱而佝偻的身体,竟在这一刻奇迹般地挺直了几分!那支沾满自己鲜血的秃笔,被他死死攥紧,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怀瑾…青芜…”顾砚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听我说…我们…还有…最后一搏!”
管怀瑾艰难地抬起头,黯淡的瞳孔中映着顾砚之染血却异常明亮的脸庞。青芜也停止了灵力输送,翠绿的眸子带着一丝茫然和希冀望向他。
顾砚之急促地喘息着,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用血笔指向那盏心灯,又指向管怀瑾的心口,最后指向脚下漆黑的大地和岩石上那污秽的漩涡:“魔蚀…核心…如…九幽…玄金…至阴…至秽…寻常…力量…难伤…分毫…唯有…至阳…至正…至纯…之火…方能…炼化!”
他顿了顿,眼中燃烧着近乎殉道的光芒:“我们…没有…三昧真火…没有…太阳真炎…但我们…有…文心!有…文脉!有…这…九江…千年…积淀的…浩荡…文华!”
“以…心灯…为…引!”他血笔重重一点灯焰,“此灯…乃…我等…心念…意志…所聚…与…怀瑾…文心…同源…共鸣…可作…火种!”
“聚…九江…残存…文脉…为…薪!”笔尖猛地扫过岩石图谱上那些尚未完全断裂、依旧在微弱闪烁的文脉光点,“白鹿洞…万卷悲鸣…东林寺…裂钟余响…石钟山…死寂中…不甘的…地脉…还有…城中…百姓…残存的…愿力…祈祷…皆…可…引…来!此乃…天地…间…最…精纯…的…文明…薪火!”
“以…庐山…龙脉…为…炉基!”顾砚之的目光陡然转向青芜,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托付,“青芜!你是…云雾…之精…是…庐山…的女儿…与…此山…龙脉…联系…最深!唯有你…可…暂时…沟通…引导…龙脉…地气…在…那…星壑…魔窟…核心…之外…构筑…一座…临时的…‘地火…文炉’!将…魔蚀…核心…置于…炉中…煅烧!”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钉在管怀瑾身上,“怀瑾!你…文心…虽碎…却…是…文脉…所钟!是…引动…浩荡…文华…唯一的…媒介!你…需…以…自身…为…炉鼎!为…桥梁!承…受…那…汇聚…而来的…九江…千年…文华…之重!将其…导入…青芜…构筑的…地火文炉…化作…炼魔…真火!”
“此法…名为…‘文火…炼金’!”顾砚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凶险…万分!文火…煅烧…魔蚀…亦…反噬…炉鼎!怀瑾…你…首当…其冲!青芜…沟通…龙脉…构筑…文炉…需…扎根…魔窟…承受…魔气…蚀骨…之痛!而我…”他惨然一笑,嘴角又有鲜血溢出,“将以…残躯…布设…‘导引…归流…之阵’!梳理…文火…引导…其力…攻其…一点!此阵…耗神…耗命…我…恐…难…支撑…至…最后…”
死寂。
只有心灯灯焰在魔风中挣扎摇曳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四周魔气挤压光域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
以心灯为引,聚残存文脉为薪,借庐山龙脉为炉基,以管怀瑾为炉鼎桥梁,顾砚之布阵疏导…集整个九江残存之力,煅烧魔君核心!
这已不是战斗,而是献祭!是三个渺小的生命,试图以自身为柴薪,点燃焚灭魔劫的最后烈焰!
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攫住了青芜。扎根魔窟核心?沟通被魔气疯狂侵蚀的龙脉?那无异于将她的灵魄直接投入焚化炉!她娇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翠绿的眸子蒙上一层绝望的水雾,望向脚下那散发着无尽恶意的漆黑岩石,仿佛能听到地脉深处龙脉痛苦的哀嚎。
管怀瑾单膝跪地,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岩石缝隙。心口文心碎片传来的濒死冰冷感是如此清晰,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以己身为炉鼎,承受浩荡文华?这具本就油尽灯枯、文心破碎的躯壳,恐怕瞬间就会被那磅礴的力量撑爆、焚尽!顾砚之的呕血声犹在耳畔,那“恐难支撑至最后”的遗言更是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口。
退缩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或许…或许可以退走?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身后浔阳城的哭喊、书院万卷楼的悲鸣、东林寺裂钟的余响…却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意识!退?往哪里退?文脉崩,则天地覆!何处是净土?
“没有…时间了…”顾砚之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与急迫,他指着岩石上那不断迫近的时辰标记,魔云深处传来的吸力和威压正在几何级数地增强,“魔君…最后的…冲击…即将…开始!一旦…它…撕裂…空间…降临…一切…皆休!”
他猛地看向青芜,声音陡然变得异常严厉,甚至带着一丝恳求:“青芜!你是…此山…灵魄!龙脉…是山…之根!亦是…你…之根!魔蚀…龙脉…便是…断你…根本!纵然…身死…魂消…难道…要让…孕育你的…母亲…沦为…魔巢?!让…九江…千年…文华…付之…一炬?!”
“我…”青芜浑身剧震,顾砚之的话如同惊雷,劈开了她心中恐惧的迷雾。她茫然地看向四周翻滚的、属于庐山的魔云,又低头看向脚下漆黑的大地。是啊…这是她的家…是诞生她灵性的源泉…魔气侵蚀的每一寸土地,都像是在撕裂她的本源…逃?又能逃到哪里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家园彻底沉沦,看着孕育自己的母亲山岳被魔气玷污、扭曲?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翠绿光芒,如同初生的嫩芽,在她黯淡的瞳孔深处悄然点亮。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望向管怀瑾,望向那盏微弱的心灯。灯焰中,仿佛映照出云雾缭绕的秀峰,映照出清澈的山涧溪流,映照出她第一次在云雾中化形时,感受到的那份纯净与喜悦…
“我…不怕了。”青芜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她抬起手,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痕,翠绿的眸子深处,恐惧渐渐被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与决绝取代。“我…是庐山的女儿…这里…是我的家。”她看向顾砚之,用力地点了点头。
管怀瑾深深吸了一口充满魔气与硫磺味的灼热空气。那空气如同火炭,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肺腑。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沾满污泥和血迹的手。这双手,曾在文华斋拂去古籍上的尘埃,曾在石钟山书写音律之剑,曾在东林寺捧起慧远的佛珠…它们承载的,不是力量,而是责任,是守护。
顾砚之的呕血,青芜的含泪,浔阳城的火光,书院青简的悲鸣…无数的画面碎片,最终凝聚成心口那枚冰冷破碎、却依旧不肯彻底熄灭的文心碎片最后一丝微弱的搏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超越了恐惧与痛苦的力量,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他濒临枯竭的躯体深处轰然爆发!他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瞳孔中,那丝微弱的心火骤然炽盛!他不再颤抖,沾满污泥和血迹的手指,异常稳定地抓住了那盏摇曳的心灯!
“好!”管怀瑾的声音沙哑,却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他撑着膝盖,以心灯为杖,竟缓缓地、异常坚定地站了起来!脊梁挺得笔直,如同绝境中不肯折断的孤峰!“文火炼金!那就…炼它个…乾坤朗朗!”
他看向顾砚之,看向青芜,昏黄灯焰映照着他苍白却坚毅如铁的脸庞。
“顾先生,布阵!”
“青芜…”他的目光落在绿衣少女身上,声音低沉而郑重,“扎根吧!”
青芜迎着他的目光,翠绿的眸子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无踪,只剩下玉石俱焚的澄澈。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甚至浮现出一抹近乎圣洁的、诀别般的微笑。
下一刻,她猛地转身,面朝那魔云翻滚、吸力最强的星壑魔窟核心方向!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而玄奥的法印,周身翠绿的灵光瞬间暴涨!不再是护体的薄纱,而是如同燃烧的生命之火!
“娘亲…女儿…回家了…”
一声带着无尽眷恋与决绝的呢喃,消散在浓稠的魔气中。
青芜的身影,就在管怀瑾和顾砚之的注视下,骤然化作一道纯粹无比的翠绿色流光!这流光并非冲向魔窟,而是如同归巢的倦鸟,义无反顾地、笔直地射向脚下那散发着无尽恶意的、漆黑坚硬的岩石大地!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的、仿佛根系深深扎入地心的声音。
翠绿流光接触到漆黑岩石的刹那,如同水滴融入滚油!嗤——!刺耳的声音伴随着浓烈的黑烟升腾!那岩石仿佛活了过来,无数扭曲的、由魔气凝聚的漆黑根须瞬间浮现,疯狂缠绕、绞杀向那翠绿的光芒!魔气的侵蚀如同亿万毒虫噬咬!
然而,那翠绿光芒却异常顽强!它不顾魔气的疯狂侵蚀,如同最坚韧的种子,硬生生地穿透了岩石表层那厚厚的魔蚀硬壳,向着大地最深处、向着庐山龙脉那痛苦挣扎的本源,不顾一切地钻探而去!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痛呼,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那是青芜的灵魄在承受魔气蚀骨钻心之痛!翠绿的光芒在漆黑魔根的缠绕绞杀下,急剧地明灭、黯淡,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但,它终究没有熄灭!
在光芒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一点无比精纯、凝聚了青芜所有本源意志的翠绿光点,如同流星坠地,悍然穿透了层层魔障,成功触及了那被魔气重重包裹、痛苦呻吟的庐山龙脉本源!
“嗡——!!!”
一声低沉、古老、充满了无尽痛苦却又带着一丝解脱与决绝的龙吟之声,仿佛从九幽地底,又仿佛从整座庐山的每一块山石、每一道溪流中轰然响起!穿透了浓稠的魔云,震荡在管怀瑾和顾砚之的灵魂深处!
大地,在青芜扎根之处,开始微微震颤!不再是魔君引发的毁灭震荡,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苏醒与悲壮意志的脉动!以那一点翠绿为中心,一圈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土黄色光晕,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艰难地、顽强地扩散开来!虽然瞬间就被四周汹涌的魔气侵蚀得千疮百孔,但这圈光晕的出现,却如同在绝对的黑暗中,点燃了第一缕希望的火星!
庐山龙脉,在青芜以身为引、以灵魄为祭的悲壮沟通下,终于回应了!
“青芜…”管怀瑾握着心灯的手,指节捏得发白,眼中第一次涌上了滚烫的液体,混合着脸上的污泥与血渍滑落。他死死盯着那圈在魔气中艰难维持的土黄光晕,仿佛看到了少女在无尽黑暗中痛苦挣扎却不肯放弃的身影。
“阵…起!”顾砚之的嘶吼带着血沫,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前扑,整个人几乎趴伏在那块绘制着血图的岩石上!手中的秃笔早已折断,他竟直接用自己染血的手指,蘸着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在岩石上、在身下的地面上,疯狂地刻画起来!
笔走龙蛇,血线纵横!勾勒出的并非复杂的符文,而是最古朴、最直接的线条——江河归流之形!疏导文火,引九江文华之力,聚于一点!每一道血线落下,都伴随着他生命力的急速流逝!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干枯,原本端方的面容迅速凹陷下去,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最后的、足以焚尽一切黑暗的智慧与决绝之火!
“怀瑾!举灯!引…文脉!”顾砚之的吼声已近无声,只有口型在剧烈地开合!
管怀瑾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泪,唯有无尽的决然!他双手高举那盏粗陶心灯!心口处,那枚濒临破碎的文心碎片,被他以意志强行催动,发出最后一声悲鸣般的嗡鸣!如同濒死的星辰最后的闪光!
“以…我…残心…为…引!”
“九江…文脉…听…吾…敕令!”
“白鹿…洞…万卷…青简…来!”
“东林…寺…裂钟…余响…来!”
“石钟…山…不屈…地脉…来!”
“浔阳…城…众生…心念…来!”
无声的呐喊,在心灯与残存文心的共鸣下,化作无形的波纹,瞬间穿透了魔窟的阻隔,朝着九江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扩散开去!
白鹿洞书院,万卷楼。那些在魔气侵蚀下哀鸣不止的竹简青简,骤然停止了悲鸣!一道道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文气光芒,如同受到感召的萤火虫,从书简中升腾而起,穿透了书院的屋顶,穿透了笼罩庐山的魔云,朝着那魔窟深处一点心灯指引的方向,汇聚而去!
东林寺,那口裂开的净土梵钟,钟体上巨大的裂缝中,竟也流淌出丝丝缕缕纯净的佛光与文气,混合着寺中残存僧侣绝望中的诵经愿力,化作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流,投向魔云深处!
死寂的石钟山,地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不甘的轰鸣!一道极其微弱、却凝聚了千年水石相搏不屈意志的地脉之气,强行挣脱魔气的束缚,破土而出!
浔阳城中,废墟之上,无数在魔浪与地裂中挣扎求生的百姓,茫然抬头。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文脉魔劫,但心灯那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召唤,混合着管怀瑾那守护的意志,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烛火,点燃了他们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与对家园的眷恋。无数微弱的、无形的祈祷、祝福、对亲人的思念、对太平的渴望…汇聚成星星点点的、淡金色的光芒,如同夏夜的萤火,从废墟中升起,穿透魔云,汇聚成流!
无数道或明亮、或微弱、或浩然、或悲悯、或坚毅、或祈盼的光芒,从九江大地的四面八方,如同百川归海,无视空间的距离,穿透了翻涌的魔云,悍然降临在这方小小的光域之中!汇聚的目标,正是管怀瑾高举的那盏心灯,以及他心口那枚濒临破碎、却成为唯一通道的文心碎片!
“呃啊啊啊——!”
管怀瑾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整个人瞬间绷紧如弓!高举心灯的双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无数道光芒疯狂地涌入心灯,灯焰如同注入了滚油,轰然暴涨!从黄豆大小瞬间化作尺余高的炽白烈焰!光域猛地扩张!将四周汹涌的魔气狠狠逼退!
然而,更多的、磅礴到无法想象的力量,则顺着灯焰与文心的联系,如同决堤的星河,狂暴地冲入管怀瑾的体内,涌向他心口那枚早已布满裂痕的碎片!
痛!无法形容的痛!
那不是肉体的撕裂,而是灵魂被亿万钧文华重压、被至阳至正的文明之火灼烧的极致痛苦!文心碎片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加深!管怀瑾的身体表面,无数细小的血管瞬间崩裂,金色的血雾弥漫而出!他的七窍之中,淡金色的血液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整个人如同一个即将爆裂的、盛满光与火的容器!
“顾…先生…阵…!”管怀瑾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喷溅着金色的血沫!他的意识在剧痛和磅礴力量的冲击下已近模糊,唯有最后一点意志在死死支撑——将这股力量,导入青芜以身为引、沟通龙脉构筑的“地火文炉”!
“归…流…导…引…阵…开!”
趴在血图岩石上的顾砚之,发出生命最后一声咆哮!他染血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点在自己呕心沥血刻画的“导引归流阵图”的核心枢纽之上!
嗡——!
以他身体为中心,一道复杂玄奥、由他生命精血绘制的血色阵图骤然亮起!光芒流转,如同一条条由鲜血构筑的微型江河!阵图之力瞬间链接到管怀瑾身上,强行梳理、引导着那冲入他体内、狂暴混乱的浩荡文华之力!
这股被强行梳理、凝聚、导向的力量,不再是无序的冲击,而是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炽白如烈日、却又蕴含着千年文明厚重与众生愿力悲悯的“文火”洪流!顺着顾砚之阵图的指引,顺着管怀瑾与青芜那微弱的灵魄联系,悍然冲入脚下的大地,冲向青芜以灵魄为引、沟通庐山龙脉本源所构筑的那座临时“地火文炉”!
目标——星壑魔窟核心!那污秽漩涡的中心!
轰——!!!
整个魔窟入口,地动山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纯粹的、炽白的文火之光,与翻腾的、粘稠的魔气,如同宿命的死敌,在魔窟最深处,在星壑核心,轰然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