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脉证道 第30章 莲舟夜雨濯尘襟

作者:续气长跑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06-30 22: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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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山深处那接天连地的恐怖魔柱,如同撑起地狱的巨杵,将漫天翻滚的魔云搅动成吞噬光明的旋涡。幽泉老祖那挣脱枷锁的狂喜魔念,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每一个生灵的神魂深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硫磺与腐朽的腥甜,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几乎令人窒息。

“走!”陆九渊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强行穿透了魔威的压迫。他宽大的袖袍猛地一卷,一道柔韧而磅礴的浩然正气瞬间裹住了石台旁摇摇欲坠的管怀瑾,以及石台上被青金交融光罩守护、眉心翠绿光芒微弱闪烁的青芜。

管怀瑾只觉得身体一轻,仿佛被一股浩荡温和的力量托起。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染血的手死死抓住悬浮在膝前、光芒已黯淡如风中残烛的柴桑玉圭,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握紧了青芜冰凉的手腕。那微弱的脉搏跳动,是他意识沉沦前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陆九渊脚下未动,身形却已如离弦之箭,裹挟着两人,化作一道凝练的白色流光,朝着与魔柱喷发相反的方向——云雾灵枢山谷的东北侧缺口,电射而去!

“吼——!”

身后,被魔君威压彻底点燃凶性的魔潮爆发出震天的咆哮!残余的岩石巨魔如同燃烧的战车,迈开熔岩流淌的巨腿,疯狂践踏大地,紧追不舍!天空,那片由蚀骨魔蝠组成的惨绿乌云,发出刺耳的超声波尖啸,如同跗骨之蛆般紧咬而来!阴影魔将融入翻腾的魔雾,如同无形的毒蛇,伺机发出致命的偷袭!

陆九渊面色沉凝如铁。他一手维持着包裹管怀瑾与青芜的浩然气罩,另一手并指如剑,于奔行中不断向后点出!每一指点出,便有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炽白剑气撕裂空气,带着洞穿虚空的锐啸,精准地射向追兵!

嗤!嗤!嗤!

剑气纵横!冲在最前的一头岩石巨魔被炽白剑气贯入燃烧的眼眶,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轰然炸裂,化作漫天燃烧的碎石!数道剑气没入蚀骨魔蝠组成的乌云,瞬间清空一大片,无数燃烧着魔焰的蝠尸如雨点般坠落!阴影魔将释放的数道恶念偷袭,也被浩然剑气轻易绞碎!

然而,魔物的数量实在太多,悍不畏死!陆九渊的剑气虽凌厉无匹,每一次出手都如同割草,但浩然的消耗也极其巨大。他周身那如同白色烈焰般的光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更要命的是,那源自庐山深处、源自幽泉老祖本体的恐怖魔威,如同无形的深海巨压,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浩然正气,消耗着他的心神!每一次魔念的冲击,都让他识海如同被重锤轰击,身形在高速飞掠中出现不易察觉的凝滞。

“先生…放下我…”管怀瑾在剧烈的颠簸中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陆九渊鬓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微微发白的脸色,心中如同刀绞。他挣扎着想调动体内残存的文枢之力,试图分担一丝压力。然而,甫一引动,心口那颗金色心脏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有无数裂痕在蔓延!噗!又是一口暗红的淤血喷出,溅落在包裹他的浩然气罩内壁,迅速晕开,如同绝望绽放的残梅。力量彻底枯竭,连维持意识都变得无比艰难。

“闭嘴!凝神静气!”陆九渊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却又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并指成剑的右手猛地向侧后方一挥!一道远比之前更加宏大、更加凝练的炽白剑罡横扫而出!

轰隆——!!!

剑罡所过之处,如同犁庭扫穴!追击的魔潮被硬生生斩出一道数十丈宽的空白地带!数头岩石巨魔被拦腰斩断,无数低等魔物化为飞灰!这一剑,威势惊天,暂时阻断了追兵最为凶猛的势头,却也令陆九渊周身浩然正气猛地一黯,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飞掠的速度也陡然减缓!

借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陆九渊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在魔气侵蚀下迅速变得死寂、扭曲的山林。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能暂时隔绝魔念、争取喘息时间的所在!庐山核心已成魔域,唯有边缘地带,那些曾受文脉滋养、底蕴深厚的古迹或灵枢节点,或许尚存一丝抵抗之力!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东北方向,一处被浓重魔雾笼罩,却隐隐透出些许微弱佛光波动的山谷!

“东林寺!”陆九渊眼中精光一闪。千年古刹,净土祖庭,纵使魔劫滔天,其千年积累的愿力与佛光,或能稍阻魔氛!

没有丝毫犹豫,陆九渊强提一口浩然气,白色流光猛地折向,朝着那微弱佛光指引的方向,如同流星坠地般俯冲而下!

甫一冲入东林寺所在的山谷范围,一股混杂着檀香、腐朽与浓郁血腥味的怪异气息便扑面而来。昔日梵呗悠扬、古木参天的佛门净土,此刻已沦为炼狱般的战场!

寺墙倾颓,断壁残垣间焦黑一片,残留着火焰焚烧与魔气侵蚀的痕迹。巨大的佛像或被推倒,碎裂的佛首滚落尘埃,悲悯的眼眸空洞地望着血色的天空;或被魔气缠绕,金漆剥落的脸上爬满狰狞的黑色魔纹,显得诡异而可怖。庭院中,莲池早已干涸龟裂,曾经亭亭玉立的青莲尽数枯萎焦黑,倒伏在污浊的泥淖里。地面上,僧侣与魔物的尸体交错堆积,暗红的血污浸透了古老的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残余的魔物——形态扭曲、披着破碎僧袍的“佛孽”,双目赤红、獠牙外露的“食尸鬼”,以及一些尚在啃噬尸骸的低等魔物——如同地狱的食腐秃鹫,在废墟间游荡、嘶吼。

仅存的抵抗,集中在残破的大雄宝殿之前。数十名伤痕累累、僧袍染血的僧人,在一位白眉垂肩、面容枯槁却眼神坚毅如磐石的老僧率领下,结成一个残破的金刚伏魔阵。阵中,一尊丈六高的青铜古佛虚影散发着黯淡却纯净的金光,艰难地抵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魔物冲击。老僧盘坐阵眼,双手合十,口中梵音低沉急促,每一次诵念,青铜古佛虚影便亮起一分,挥掌将扑近的魔物拍飞、净化。然而,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金色血液和那摇摇欲坠的佛影,无不昭示着油尽灯枯的绝境!

“慧远大师!”陆九渊一眼认出那白眉老僧,正是东林寺当代住持!他心头一沉,带着管怀瑾和青芜,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残破的金刚伏魔阵落去!

“陆山长?!”慧远大师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随即化为更深的忧虑,“魔劫骤起,蔽寺…已无力回天!山长速走,莫要…被老衲拖累!”

“大师勿言!同舟共济!”陆九渊身形落定,大袖猛地一挥,一股磅礴柔和的浩然正气瞬间注入那摇摇欲坠的金刚伏魔阵中!

嗡——!

得到这股至大至刚的儒家伟力加持,那黯淡的青铜古佛虚影骤然金光大放!原本虚幻的身形瞬间凝实了许多,如同披上了一层纯净的白玉光泽!佛掌挥动间,浩然正气与佛光交织,威力倍增!砰砰砰!数头扑至近前的“佛孽”和“食尸鬼”瞬间被拍成齑粉!残存的魔物被这突如其来的强援震慑,攻势为之一滞!

“结‘心莲净土’印!护持伤者!”陆九渊对慧远大师疾声道,同时将包裹着管怀瑾和青芜的浩然气罩推向阵中相对安全的核心位置。

慧远大师心领神会,枯槁的双手瞬间变幻法印,口中梵音转为一种空灵、宁静的韵律。残余僧众也强打精神,齐声诵念。道道纯净的佛光从他们身上升起,汇聚于阵眼,不再用于攻击,而是化作一朵巨大的、含苞待放的青色莲台虚影,缓缓旋转着,将力竭昏迷的管怀瑾、青芜,以及一些重伤的僧人笼罩在内。莲台散发着清凉、安宁的气息,虽无法完全隔绝外界滔天的魔威与喊杀,却如同风暴中的一叶方舟,最大限度地削弱了魔念的侵蚀,提供了一片珍贵的喘息净土。

“呃…”管怀瑾被轻柔地放置在莲台虚影的核心,身下是温润流转的佛光。那清凉宁静的气息如同甘泉,浸润着他几近干涸枯裂的识海与经脉。剧烈的疼痛似乎被抚平了一丝,混乱的思绪也得以凝聚片刻。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莲台虚影上方流转的青色光晕,如同母亲温柔的手掌。身侧,青芜依旧昏迷,但眉心那点翠绿光芒在佛光莲台的滋养下,似乎微弱地明亮了一丝。他染血的手,依旧紧紧握着柴桑玉圭,玉圭温润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沉凝的力量感,也带着青芜手腕那冰冷的温度。

然而,这片脆弱的净土,在魔潮的狂涛骇浪面前,不过是随时可能倾覆的孤岛!

“吼!”短暂的惊惧过后,魔物在后方几头强大魔将的驱赶下,爆发出更加凶残的咆哮!更多的“佛孽”从倒塌的殿宇废墟中爬出,更多的“食尸鬼”从血腥的阴影里扑来!天空,残余的蚀骨魔蝠再次汇聚,发出刺耳的尖啸,无形的精神风暴如同毒刺,狠狠扎向莲台护罩!

陆九渊与慧远大师并肩立于阵前!

“心外无魔,魔自心生!破妄!”陆九渊须发戟张,舌绽春雷!并指成剑,朝着魔蝠汇聚的乌云猛地一划!一道纯粹由凝练意念与浩然正气构成的炽白剑罡冲天而起!剑罡过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平,那些刺耳的魔音尖啸、无形的精神风暴,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瞬间消融无踪!剑罡余势不衰,狠狠斩入魔蝠乌云,再次清空一片!

“阿弥陀佛!金刚怒目,镇伏邪祟!”慧远大师白眉倒竖,枯槁的身躯爆发出惊天气势!他双掌猛地合十,向前推出!那尊得到浩然正气加持、凝实如白玉的青铜古佛虚影,骤然睁开双眼!两道璀璨的金色佛光如同实质的光柱,狠狠轰向魔潮最密集之处!佛光所照,魔气如同沸汤泼雪,嗤嗤作响,大量魔物在惨嚎中化为黑烟!

儒门浩然气,佛门金刚力,在这绝境之下,竟爆发出惊人的契合与威能!一时间,竟将汹涌的魔潮死死压制在莲台净土十丈之外!

但陆九渊与慧远大师的气息,也在以惊人的速度衰落着!每一次出手,都如同在燃烧自身的本源!陆九渊鬓角的汗水已汇聚成溪流,青衫后背被彻底浸透。慧远大师枯槁的脸上更是布满细密的金色裂纹,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琉璃佛像!莲台护罩的光芒也在魔潮的持续冲击和魔君威压的侵蚀下,明灭不定,范围被不断压缩!

更糟糕的是,陆九渊敏锐地感知到,东林寺地下深处,那原本支撑着佛门净土的微弱地脉灵枢,在魔柱贯天的恐怖威压下,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魔气正从四面八方、从地脉深处,疯狂地渗透、侵蚀着这片最后的佛光!

此地,绝非久留之地!莲台净土,随时可能彻底崩溃!

“慧远大师!”陆九渊一剑逼退数头扑上的魔将,声音带着急促,“寺中可还有能用的舟船?必须立刻离开!此地地脉将崩!”

慧远大师一掌拍碎一头偷袭的阴影魔物,喘息着指向寺院后方:“后山…莲池…通…虎溪…尚存几叶…扁舟…但…虎溪之水…恐已被魔气污浊…”

“顾不得了!”陆九渊目光决绝,“请大师率众僧随我断后!怀瑾!”他一声断喝,声音如同洪钟,震醒了莲台虚影中意识昏沉的管怀瑾,“护好青芜姑娘!随舟入溪!顺流而下,往濂溪方向!周敦颐先生故居乃文脉重地,或可暂避!我与大师随后便至!”

管怀瑾被这喝声震得神魂一清!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片刻的清醒!他挣扎着撑起身体,看到阵前师尊与慧远大师那浴血奋战、摇摇欲坠的身影,看到莲台外那无穷无尽、狰狞咆哮的魔潮,一股巨大的悲怆与决绝涌上心头!他重重点头,染血的手将柴桑玉圭紧紧按在胸口,另一只手则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青芜紧紧护在怀中!

“走!”陆九渊与慧远大师同时爆发出一声怒吼!两人周身光芒暴涨,浩然正气与佛光前所未有的交融,化作一道席卷天地的白金洪流,朝着汹涌的魔潮狠狠撞去!这是倾尽所有、只为开辟一条生路的决死一击!

轰——!!!

恐怖的碰撞在山谷中炸响!魔潮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缺口!狂暴的能量乱流将无数魔物撕碎!

管怀瑾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抱着青芜,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慧远大师所指的后山方向,踉跄却无比决绝地冲了出去!身后,是恩师与高僧用生命为他撕开的血路!身前,是未知的凶险与渺茫的希望!

东林寺后山,昔日莲池清雅之地,此刻只剩下大片干涸龟裂的黑色淤泥,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几片残破的木舟碎片半埋在淤泥里,如同腐朽的骨骸。唯有一叶形制古朴、约丈许长的乌篷小船,奇迹般地半浮在一片尚未完全干涸、却已变得漆黑粘稠、散发着浓郁腥气的污水洼中。小船通体由一种坚韧的阴沉木打造,船身刻有模糊的莲纹,此刻也爬满了细密的黑色魔纹,但船体结构尚算完整,显然是佛门法器,残留着微弱的抵抗之力。

管怀瑾抱着青芜,几乎是滚落着冲到这污浊的水洼边。刺鼻的腥臭混合着魔气的阴冷钻入鼻腔,令他本就翻腾的气血再次上涌。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小心翼翼地将青芜放入那狭窄乌篷下的船舱。船舱内积着一层薄薄的黑水,冰冷刺骨。青芜苍白的脸庞浸在污水中,眉心那点翠绿光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对这污浊环境的无声抗拒。管怀瑾心中一痛,连忙脱下自己早已破损不堪的外衫,拧干后垫在她头颈下,试图隔绝污秽。

安置好青芜,他回望来路。东林寺方向,那惊天动地的轰鸣与厮杀声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惨烈!白金洪流与漆黑魔潮的碰撞光芒,将半边天空映照得忽明忽暗。师尊和慧远大师…他们还在血战!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焦灼感几乎将他吞噬。他多想转身杀回去!然而,怀中青芜微弱的气息,胸口柴桑玉圭传来的沉甸甸的责任,还有师尊那不容置疑的嘱托,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地将他钉在这艘污浊的小舟上。

“啊——!”管怀瑾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受伤的孤狼。他猛地转身,染血的手死死抓住乌篷船冰冷的船沿,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艘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小舟,从那令人作呕的污水泥淖中,一寸寸地推入旁边那条同样漆黑如墨、散发着浓郁魔气、水流却相对湍急的溪流——虎溪!

扑通!小船猛地一沉,彻底没入漆黑的溪水。粘稠冰冷的魔水瞬间漫过脚踝,刺骨的寒意与侵蚀感顺着肌肤直透骨髓!管怀瑾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强撑着稳住身形,跳入船尾,抄起船中唯一的一根同样布满魔纹的竹篙。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东林寺方向,传来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恐怖、仿佛大地根基被彻底撕裂的巨响!一道粗大的漆黑魔气光柱,混杂着崩碎的白金光芒,猛地从寺院中心冲天而起!紧接着,是无数僧侣临死前发出的悲怆佛号,瞬间被魔潮的狂笑与嘶吼淹没!

“师尊!大师!”管怀瑾目眦欲裂,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他死死盯着那毁灭的光柱,握着竹篙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竹篙滴落漆黑的溪水。

然而,没有时间悲痛!一股更加恐怖、更加深沉的魔威,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正以惊人的速度,从东林寺崩毁的中心,朝着虎溪方向蔓延而来!冰冷、贪婪、带着锁定猎物的残忍意志!那是…顾砚之的气息!他脱身了!而且,目标明确地锁定了他们!

“走!”管怀瑾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带着泣血的决绝!他猛地将竹篙插入粘稠的溪水,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狠狠一撑!

乌篷小船如同离弦的箭,猛地冲入虎溪漆黑湍急的水流之中!

小船在漆黑粘稠的溪水中艰难前行。竹篙每一次插入水中,都仿佛扎进冰冷的胶泥,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才能拔起。粘稠的魔水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与侵蚀性的污秽之力,不断顺着竹篙、船体蔓延上来。管怀瑾的双手早已被冻得麻木,掌心被粗糙的竹篙磨破,鲜血混着冰冷的魔水不断滴落。每一次撑篙,残破的经脉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文枢深处那盏微弱的心灯摇曳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更可怕的是那无处不在的魔念侵蚀。幽泉老祖破封带来的天地威压如同沉重的枷锁,而身后那锁定而来的、属于顾砚之的冰冷魔念,则如同跗骨之蛆,带着戏谑的残忍,不断冲击着管怀瑾摇摇欲坠的心防。疲惫、绝望、伤痛、对师尊和慧远大师下落的揪心…无数负面情绪如同黑色的潮水,在魔念的引诱下疯狂滋生,试图将他拖入沉沦的深渊。

“不能…倒下…”管怀瑾死死咬住下唇,鲜血的腥咸混合着魔水的恶臭在口腔弥漫。他低头看向船舱中昏迷的青芜。少女苍白的脸庞被乌篷的阴影笼罩,眉心那点翠绿光芒在漆黑污浊的环境中微弱却顽强地闪烁着,如同黑夜中指引方向的孤星。她冰冷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却成了管怀瑾对抗无边黑暗的唯一慰藉与力量源泉。

他强迫自己回忆,回忆青芜那盛满星辉的眼眸,回忆她清脆的笑语,回忆她一次次守护在自己身前的碧绿藤蔓…回忆师尊陆九渊谆谆教诲时那严肃却隐含期许的眼神,回忆顾砚之堕魔前那清朗温润的师兄模样…这些破碎而温暖的画面,如同投入冰海的火种,微弱,却足以在绝望的寒夜中,点燃他最后一丝守护的意志。

“薪火…未熄…”他喃喃自语,每一次撑篙,都仿佛在践行着柴桑玉圭中那沉甸甸的忠烈与守护。文枢深处,那颗布满裂痕的金色心脏,似乎回应着他这近乎执念的意志,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流淌出一丝细微却坚韧的力量,支撑着他麻木的手臂再次抬起沉重的竹篙。

不知过了多久,小船终于冲出了东林寺后山最为狭窄险峻的溪谷。眼前豁然开朗,但景象却更加令人心沉。虎溪汇入了一片更为宽阔的水域——浩渺的鄱阳湖(古蠡湖)边缘。然而,此刻的湖面,哪里还有半分“渔舟唱晚”、“落霞孤鹜”的诗意?

天空是永不消散的浓黑魔云,翻滚着血色的雷霆。湖面不再是碧波万顷,而是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粘稠如墨汁、散发着浓郁腥臭与硫磺气息的“黑海”!湖面上漂浮着无数船只的残骸——碎裂的商船龙骨、倾覆的画舫雕栏、断裂的桅杆…如同巨大的、腐朽的浮尸。破碎的木板、货物残骸、甚至是一些肿胀发白的尸体,在粘稠的黑水中载沉载浮。更远处,一些被魔气彻底侵蚀、船体爬满蠕动黑色血管的“幽灵船”,如同巨大的水怪,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发出凄厉诡异的呜咽。

狂风卷起粘稠的湖水,掀起数丈高的黑色巨浪!浪头拍下,不再是清凉的水花,而是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魔水!乌篷小船在这狂暴的黑海中,如同一片脆弱的落叶,被抛上浪尖,又狠狠砸入波谷!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解体!

“呃!”管怀瑾在船尾死死把住舵柄(船中简陋的操控装置),身体如同散了架般剧痛。一个巨浪狠狠砸在乌篷上,冰冷的魔水如同瀑布般灌入船舱!

“青芜!”管怀瑾肝胆俱裂!他猛地松开舵柄,扑向船舱!

冰冷的黑水瞬间淹没了青芜大半个身体!那刺骨的污秽魔气疯狂地侵蚀着她虚弱的身体!她眉心那点翠绿光芒骤然变得极其微弱,几乎熄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苍白的嘴唇溢出痛苦的呻吟!

“不!”管怀瑾目眦欲裂!他猛地将青芜从冰冷的污水中抱起,紧紧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再次灌入的魔水!冰冷的黑水浸透了他本就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与污秽的侵蚀感瞬间席卷全身,文枢的哀鸣更加清晰!但他浑然不顾,只是用染血的手,徒劳地擦拭着青芜脸上冰冷的污水,试图温暖她冰冷的脸颊。

“撑住…青芜…撑住…”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仿佛这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咒语。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柴桑玉圭,似乎感应到了主人濒临崩溃的绝望与怀中精怪本源遭受的致命侵蚀,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光芒!不再是凌厉的锋芒,而是一种沉凝、厚重、如同大地般承载万物的守护之力!青白色的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将管怀瑾和青芜一同笼罩在内!

嗤嗤嗤!

那粘稠冰冷的魔水触碰到这青白光晕,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蒸发、净化!船舱内残留的污秽也被迅速驱散!青芜眉心的翠绿光芒,在这温润青光的滋养下,如同久旱逢甘霖,微弱却坚定地重新亮了起来!她急促痛苦的喘息,也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丝。

“玉圭…”管怀瑾紧紧握住这温润的圭体,感受着那源源不断传来的、沉凝如山的守护之力,劫后余生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湖水,无声地滑落。这枚承载着柴桑古战场忠烈血魂的阵器,在最绝望的关头,再次以它独特的方式,护住了薪火不灭。

然而,玉圭的力量并非无穷。这温润的青光,在狂暴魔海的侵蚀下,在持续地消耗着。

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呜——!

一声凄厉、扭曲、如同无数冤魂齐声哀嚎的号角声,穿透狂暴的风浪,从浓雾深处传来!紧接着,一艘巨大的、通体由惨白骨骼拼接而成、桅杆上悬挂着破烂人皮风帆的“骸骨魔船”,如同从地狱深渊中驶出的幽灵,破开浓重的黑雾,出现在小船左前方的视野里!船首,一具巨大的、眼眶燃烧着幽绿魂火的骷髅,正张开空洞的下颌,发出无声的咆哮!船身上,无数扭曲的怨魂面孔在惨白的骨缝间蠕动、哀嚎!

几乎是同时,右前方的黑雾也剧烈翻腾!一艘更加诡异、船体如同腐烂巨鲸尸体、表面布满粘稠黑色苔藓和巨大吸盘的“腐鲸魔舟”缓缓浮现!船体中央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器,喷吐着浓绿色的毒雾和长满倒刺的猩红触手!触手在墨汁般的湖水中搅动,贪婪地搜寻着猎物!

两艘散发着恐怖魔威的幽灵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左一右,朝着在惊涛骇浪中挣扎求存的乌篷小船,缓缓包夹而来!那冰冷的、充满贪婪与毁灭的魔念,如同实质的枷锁,瞬间锁定了小船!

前有幽灵魔船拦路,后有顾砚之的冰冷魔念紧追不舍!头顶是翻滚着血色雷霆的魔云,身下是吞噬一切的污浊黑海!

真正的十面埋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管怀瑾抱着青芜,护在柴桑玉圭散发的青白光晕中,看着那两艘如同山岳般压来的恐怖魔船,染血的脸上,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疯狂蔓延。力量已彻底枯竭,文枢濒临破碎,玉圭的力量也在持续消耗…还能拿什么去拼?还能往哪里逃?

就在这绝望如同实质般要将小船彻底吞噬的刹那!

滴答…滴答…

冰凉的水滴,突兀地落在管怀瑾的额角,顺着脸颊滑落。不是腥臭的魔雨,而是…清澈的、带着一丝微凉湿意的水滴?

他猛地抬头!

只见浓黑如墨的天穹之上,那翻滚的血色魔云边缘,不知何时,竟被撕开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缝隙之外,是深邃的、属于正常世界的夜空!几点微弱的星光,顽强地穿透了缝隙,洒落下来!

紧接着,更多的水滴落下,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哗啦啦——!

一场毫无征兆的、清冽的夜雨,竟穿透了那厚重的魔云屏障,如同天降甘霖,骤然倾泻而下!这雨水清澈、冰凉,带着一种纯净的自然气息,与周围污浊的魔海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雨点打在粘稠如墨的湖面上,发出奇异的“嗤嗤”声响,仿佛滚烫的铁水滴入冷水!被雨水接触的湖面,那浓郁的黑色魔气竟如同被净化般,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淡化!虽然这淡化在浩瀚的魔海中微不足道,但对于身处绝境的管怀瑾而言,无异于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奇妙的是,这清冽的夜雨落在柴桑玉圭散发的青白光晕上,如同注入了新的活力!那温润的青光瞬间明亮了几分,驱散魔秽的范围也扩大了一丝!怀中青芜眉心的翠绿光芒,在雨水的浸润下,也似乎更加灵动了一些!

天无绝人之路?!

这突如其来的夜雨,也似乎干扰了那两艘幽灵魔船的锁定。骸骨魔船眼眶中的魂火剧烈摇曳了一下,腐鲸魔舟喷吐毒雾的口器也暂时闭合。它们庞大的身躯在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雨水中,出现了一丝迟疑。

“机会!”管怀瑾心脏狂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绝望!他猛地将青芜轻轻放回船舱,用身体和玉圭青光尽量为她遮挡风雨。随即,他再次扑向船尾的舵柄!

他不再试图用竹篙对抗那狂暴的黑浪——那无疑是螳臂当车!他放弃了所有技巧,只是凭借着无数次撑篙磨砺出的、对水流最原始的本能感应,将全部心神、全部残存的力量,都灌注在手中的舵柄之上!

他不再与巨浪对抗,而是尝试着去“顺应”!

当巨浪如山般压来时,他不再硬顶,而是猛地转动舵柄,让小船倾斜着,如同灵巧的游鱼,沿着浪涛的斜面滑行!当船体被抛上浪尖时,他不再恐惧下坠,而是借助那股冲势,调整船头方向,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两艘魔船之间那稍纵即逝的空隙,狠狠“射”去!

顺水!借势!将自身化为水流的一部分!

这一刻,管怀瑾忘记了伤痛,忘记了力量,甚至忘记了思考。他的全部心神,都与这艘在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中挣扎求存的小船融为一体。每一次舵柄的转动,每一次船身的倾斜,都成为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与狂暴自然共舞的韵律!

乌篷小船,在管怀瑾这近乎忘我的操控下,爆发出惊人的灵巧与韧性!它不再是被动挨打的落叶,而仿佛拥有了生命!险之又险地擦着骸骨魔船那惨白的骨刺船舷掠过!在腐鲸魔舟喷吐的毒雾合拢前,如同鬼魅般钻出!在滔天的黑浪缝隙间穿行、跳跃!

轰!骸骨魔船的怨魂骨矛擦着船尾刺入黑水!

嗤!腐鲸魔舟的猩红触手贴着船舷扫过,带起大片腥风!

小船在惊涛骇浪中剧烈颠簸,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冰冷的魔雨和湖水不断灌入,管怀瑾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双手死死抓住舵柄,虎口早已崩裂,鲜血染红了木柄!

但他成功了!

在付出了船篷被掀飞一角、船舷留下数道深深腐蚀痕迹的代价后,这艘承载着最后希望的乌篷小船,如同挣脱了巨鲨撕咬的飞鱼,终于冲出了两艘幽灵魔船的死亡包夹!冲入了更加开阔、却也更加狂暴的鄱阳湖深处!

身后,传来幽灵魔船暴怒的嘶吼和魔能炮击湖面的恐怖轰鸣!但距离,正在拉开!

管怀瑾不敢有丝毫松懈,强撑着几乎麻木的身体,依旧死死把控着舵柄,让小船顺着风浪的方向,朝着记忆中濂溪所在的大致方位,亡命漂流!

不知漂流了多久,风雨渐歇。天空那道被撕开的魔云缝隙早已弥合,星光彻底消失。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夜雨,却仿佛耗尽了这个被魔染世界最后的一丝“正常”,渐渐停息。

小船如同疲惫的旅人,漂浮在一片相对平静、却依旧漆黑粘稠的湖面上。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只有湖水缓慢涌动的声音,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

管怀瑾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与气力,瘫倒在冰冷的船舱里,身体因为脱力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柴桑玉圭散发的青白光晕也变得极其微弱,仅能勉强护住他和青芜身周一尺之地。文枢深处传来阵阵空虚的绞痛,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他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

“嗯…”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嘤咛,在死寂的船舱中响起。

管怀瑾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船舱里,青芜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了几下。随即,那双曾盛满庐山云雾与星辉的眼眸,缓缓地、艰难地睁了开来。

她的眼神最初是茫然的、空洞的,仿佛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惊醒,无法聚焦。眉心的暗紫色魔咒依旧存在,如同丑陋的烙印。但就在魔咒的核心处,那点由她本源意志凝聚的翠绿光芒,此刻却异常明亮、纯净!它顽强地穿透魔咒的紫黑色纹路,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生命气息。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近在咫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眼中却瞬间爆发出巨大惊喜与难以言喻的疲惫的管怀瑾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青芜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唯有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眸,在最初的茫然过后,如同拨开了迷雾的深潭,清晰地倒映出管怀瑾染血的脸庞。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迷茫,只有一种穿越了生死、洞悉了所有苦难后的、纯粹的、令人心碎的温柔与…心疼。

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地从她清澈的眼角滑落,滴在管怀瑾紧紧握着她的、冰冷而颤抖的手背上。

那泪水,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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