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寺的晨钟穿透薄雾，浑厚悠长，涤荡着浔阳城昨夜残留的血腥与惊惶。管怀瑾一夜未眠，只是守在禅房外间的蒲团上打坐调息，心口文心碎片传来温润的暖意，缓慢修复着强行催动《正气歌》带来的精神耗损。然而，这份暖意却无法驱散他心底沉甸甸的忧虑，目光频频投向内室那扇紧闭的门扉。
内室里，青芜小小的身躯被安置在一张洁净的禅床上，身上盖着素色的薄被。她双目紧闭，脸色近乎透明，唇边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周身原本灵动盎然的碧绿光晕，此刻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仅剩下薄薄一层贴在肌肤上，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艰难。顾砚之盘坐于床榻旁的地上，脸色同样苍白如纸，气息虚浮不定，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昨夜强行燃烧精血催动心剑，斩断邪符联系，代价是沉重的道基震荡与内腑暗伤。一位眉目慈善的老僧正将双掌虚按在顾砚之后心，精纯平和的佛门真元如同涓涓暖流，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体内紊乱的气息。
管怀瑾端着一碗刚刚煎好、氤氲着药香的汤药，轻轻推门而入。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禅房特有的檀香气息弥漫开来。他走到顾砚之身边，低声道：“先生，药煎好了，是寺里珍藏的‘七宝养荣汤’。”
顾砚之缓缓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带着深深的疲惫，接过药碗的手微微发颤：“有劳怀瑾了。”他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紧锁，随即又看向青芜，忧色更浓：“青芜姑娘……还是毫无起色？”
管怀瑾摇摇头，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冰冷的巨石，文心传递来的青芜气息，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且带着一种被污秽侵蚀后的滞涩感。“文心能感应到她的本源精魄受损极重，更有一股阴冷的魔气盘踞其中，不断蚕食她的生机……寻常药石，怕是……”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觉喉头发哽。昨夜在赵府花园，青芜那决绝地冲向邪阵阵眼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燃烧。
“阿弥陀佛。”为顾砚之疗伤的老僧收掌，宣了声佛号，面色凝重地看向青芜，“这位女施主体质特异，非人非妖，似与天地灵韵共生。其伤不在筋骨血肉，而在本源灵性。那魔气污秽霸道，如附骨之疽，正不断消磨其精魄根基。若无本源之力滋养或至纯至净之物驱除魔秽，恐……”老僧叹息一声，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本源之力？至纯至净之物？管怀瑾心头剧震，昨夜青芜在昏迷前那句断断续续的话猛地清晰起来——“…瑾哥儿…云雾…源头…冷…好冷…”云雾源头！他眼中骤然闪过一道亮光，急切道：“大师，先生！青芜昨夜昏迷前提到‘云雾源头’，她本是庐山云雾中诞生的精怪！她的本源，她的生机，定与庐山深处的某处云雾节点息息相关！那里，或许就是救她的关键所在！”
顾砚之闻言，精神也是一振，强撑着坐直身体：“不错！青芜姑娘曾言其诞生于庐山云雾，那处节点必是她生命与力量的源泉！如今她本源受创，又被魔气侵蚀，唯有回归诞生之地，借天地灵韵与本源之力，方有一线生机！”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伤势虽重，但尚能行动。怀瑾，我们即刻动身！”
“可是先生，您的伤……”管怀瑾看着顾砚之苍白如纸的脸和勉力支撑的模样，忧心忡忡。
“无妨，慧觉大师已为我稳住伤势，暂时无性命之忧。”顾砚之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青芜姑娘为救我等、破邪阵，才落得如此境地。寻其本源，救其性命，责无旁贷！况且……”他目光变得深邃，“那云雾节点若真如青芜所言是其诞生之地，必然也是庐山一处重要的灵韵汇聚之所。魔君爪牙既能渗透赵府布下那等邪阵，难保不会对这等关键节点下手！此行既是救青芜，亦是探查魔踪，巩固文脉！”
管怀瑾心头一凛，顾砚之的话点醒了他。是啊，魔影无处不在！他不再犹豫，重重点头：“好！我们即刻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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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山，五老峰北麓，一处人迹罕至的幽深峡谷。
这里仿佛是天地间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两侧峭壁如削，高耸入云，遮蔽了大半日光，使得谷底常年光线晦暗。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云雾，如同粘稠的液体，在谷中缓缓流淌、堆积，将嶙峋的怪石、虬结的古木都包裹其中，只留下模糊扭曲的轮廓。空气潮湿阴冷，吸一口都带着沉甸甸的水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朽木般的沉闷气息。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鸟鸣虫嘶都消失无踪，只有云雾自身流动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
这与管怀瑾和顾砚之想象中的“灵韵汇聚之地”截然不同！想象中的仙气缭绕、生机盎然并未出现，眼前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白茫茫。
“就是这里……”伏在管怀瑾背上的青芜，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碧色的眸子黯淡无光，失神地望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云雾故乡。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悲伤，“源头…就在最里面…但…好冷…好脏…”
管怀瑾心口文心碎片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悸动传来，带着深深的厌恶与警示！他凝神感应，文心的视野穿透了表象的浓雾。眼前的一切瞬间褪去了纯白的伪装，露出了狰狞的底色！
那缓缓流淌的云雾，哪里是纯净的水汽？分明是粘稠、污浊的灰白色！丝丝缕缕暗沉如墨的魔气，如同恶毒的寄生虫，深深根植在每一缕云雾的核心，贪婪地吮吸着其中残存的灵韵。谷中弥漫的也不是清新的水汽，而是一种混合着腐败植物和淡淡血腥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谷地深处，隐约可见一处被无数粗壮、扭曲的墨绿色藤蔓死死缠绕覆盖的巨大石台，石台的中心位置，一股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淡青色灵光在污浊云雾的包裹下艰难地闪烁着——那便是青芜本源核心的具象！此刻，那点灵光如同被蛛网困住的萤火，光芒被周围的污浊死死压制、侵染，其上同样缠绕着令人心悸的黑色魔纹。
“魔蚀！”顾砚之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加难看。他虽无文心，但儒修的浩然正气对邪魔之气感应敏锐，此刻只觉得一股股阴寒刺骨、充满恶意的气息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钻入他的毛孔，侵蚀他的意志。他立刻默运心法，一层淡薄却坚韧的金色光晕在体表浮现，艰难地抵御着魔气的侵袭。“此地的云雾灵枢已被魔气深度污染！青芜姑娘的本源正在被魔气同化吞噬！”
管怀瑾心中怒火翻腾，又是魔君！这无处不在的魔爪，竟连青芜诞生之地都不放过！他小心翼翼地将青芜放下，让她靠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大石旁。“青芜，坚持住！我们来了，这就为你夺回故乡！”
青芜虚弱地靠在石头上，看着眼前污浊不堪的“家”，碧眸中泪水无声滑落，融入冰冷的雾气中。她伸出苍白的小手，颤抖着想要触摸那被魔气玷污的云雾，指尖却只感到刺骨的冰寒和粘腻的恶心。“…都变了…阿雾…阿云…它们…好痛苦…”
仿佛是为了印证青芜的痛苦，谷中的死寂被骤然打破！
“呜——”
“嘶嘶——！”
一阵阵非哭非笑、尖锐刺耳的怪啸声，猛地从浓雾深处爆发出来！紧接着，那些原本缓缓流淌的污浊云雾剧烈地翻腾、凝聚！一张张扭曲、模糊、由灰白雾气构成的痛苦人脸在云团表面浮现、嘶嚎，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闯入者！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巨大的、蠕动的鼻涕虫，挟裹着浓烈的魔气和刺骨的冰寒，从四面八方朝着管怀瑾三人猛扑过来！每一团“雾魇”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滋滋”的冻结声，地面上迅速凝结出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恶臭的白霜！
“小心！是魔气侵染云雾本源诞生的污秽精魅！”顾砚之厉声示警，强提一口浩然气，并指如剑，凌空疾点！“正气昭昭，邪祟辟易！敕！”
嗤嗤嗤！
数道凝练的白色剑气脱手而出，精准地刺入冲在最前面的几团雾魇之中！浩然剑气至刚至正，正是这等阴邪之物的克星！被击中的雾魇发出凄厉的惨嚎，身体剧烈扭曲，魔气溃散，构成躯体的污浊云雾也崩解了大半。然而，剑气消散后，那些崩散的云雾并未彻底消失，反而在后方更浓郁魔气的补充下，又挣扎着重新凝聚，只是体型缩小了一些，嘶嚎声更加怨毒！
数量太多了！顾砚之本就重伤未愈，强行催动剑气，脸色瞬间煞白如金纸，身体晃了晃，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剑气虽能伤敌，却无法彻底净化这充斥整个山谷的污浊魔源！
与此同时，管怀瑾也陷入了苦战！他护在青芜身前，文心光芒流转，指尖文气吞吐，凌空书写一个个斗大的金色文字：“风！”、“火！”、“雷！”、“电！”
金色文字化作呼啸的狂风、灼热的烈焰、轰鸣的雷霆、刺目的电蛇，轰向扑来的雾魇！文气所化的力量属性克制魔气，每一次轰击都能将大片的污浊云雾炸散、蒸发，发出“嗤嗤”的净化之声。然而，这些攻击如同投入泥潭的石子，虽然声势浩大，但面对源源不绝、前仆后继的污浊云雾，效果有限。他需要守护身后的青芜，无法全力施展，更无法深入谷中破坏那被魔化藤蔓缠绕的核心石台！更可怕的是，那些崩散的污浊云雾并未消失，其中蕴含的魔气与怨念反而弥漫开来，使得谷中的魔蚀气息愈发浓重，连文气运转都感到了一丝滞涩！
“这样下去不行！”管怀瑾心中焦急万分。顾砚之伤势加重，自己久守必失，青芜的气息在谷中魔气的压制下越来越微弱！必须找到源头，净化核心！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在谷地深处那被魔化藤蔓缠绕的石台上。文心感应到，那里是魔气最浓郁、也是青芜本源最核心的所在！唯有净化那处核心，才能真正驱散这满谷的污秽！
可如何过去？铺天盖地的雾魇如同粘稠的泥沼，将他们死死困在外围！
就在这危急关头，靠在大石上气息奄奄的青芜，看着管怀瑾和顾砚之在污浊魔雾中奋力拼杀的身影，看着自己故乡被如此玷污的惨状，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不甘与守护之意，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
“不——！”她发出一声微弱却凄厉到极点的尖叫！碧色的眼眸中，最后一点黯淡的光骤然亮起，如同回光返照！她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量，猛地挣脱管怀瑾下意识想要按住她的手，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张开双臂，面向谷地深处那被魔化藤蔓缠绕的核心石台！
“阿雾…阿云…阿藤…醒醒！是我…青芜…回家了！”她的声音不再是平时的清脆，而是带着一种古老、悠远、仿佛与整座山谷共鸣的韵律！每一个字吐出，都牵动着她残存的本源精魄，碧绿色的光点如同燃烧的生命之火，从她口鼻、指尖、甚至发丝间点点逸散出来！
随着她的呼唤，谷中狂暴翻腾的污浊云雾猛地一滞！那些扭曲嘶嚎的雾魇人脸，竟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和挣扎！尤其是核心石台周围那些疯狂扭动、散发着魔气的墨绿色藤蔓，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剧烈地颤抖起来！缠绕在石台核心那点微弱青光上的魔纹，光芒也出现了瞬间的黯淡！
青芜在用她仅存的生命本源，呼唤故乡残留的、被魔气压抑的灵性！她在试图唤醒那些与她同源而生、如今却被魔化的“伙伴”！
这呼唤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谷中沉寂的魔源核心被彻底激怒！
“吼——！！！”
一声充满暴虐与贪婪的咆哮，如同万载玄冰摩擦，从核心石台下方那深不见底的裂隙中轰然爆发！整个山谷剧烈震动！石台周围的魔化藤蔓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兴奋剂，瞬间膨胀数倍，墨绿色的表皮裂开，露出下面流淌着粘稠黑血的木质纤维，尖端更是化作无数根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毒刺！一股远比之前所有雾魇加起来都更加恐怖、更加冰冷的魔气狂潮，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从裂隙中喷涌而出，直扑向正在燃烧本源呼唤的青芜！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被冻结、凝固！目标明确——吞噬这最后的、纯净的本源精魄！
“青芜！”管怀瑾和顾砚之同时目眦欲裂！顾砚之不顾一切地再次凝聚浩然剑气，管怀瑾更是将文心催动到极致，指尖金光暴涨，就要书写最强的篇章！
然而，那魔气狂潮的速度太快了！带着冻结灵魂的绝对寒意，瞬间就扑到了青芜面前！青芜身上逸散的碧绿光点，在这纯粹的黑暗与冰寒面前，如同风中残烛，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千钧一发之际！
“呦——！”
一声清越悠长、穿透层层魔障、涤荡心灵尘垢的鹿鸣，毫无征兆地在山谷上方响起！
管怀瑾心口猛地一热！文心碎片如同呼应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峡谷上方那被厚重魔云遮蔽的天空，一道纯净的、带着温润书卷气息的金色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神剑，悍然刺破黑暗，轰然降临！光柱之中，一头通体由纯粹金色文华凝聚而成的巨大白鹿虚影，昂首挺立！它身姿矫健而优雅，鹿角如同玉树琼枝，散发着温润而威严的光芒，清澈的眼眸如同两泓清泉，洞彻世间一切污秽！
是白鹿洞书院的文华守护之灵！管怀瑾曾在修复书院节点时惊鸿一瞥，却远不如此刻清晰、凝实、威严！
白鹿虚影低头，清澈的目光穿透层层污浊云雾，瞬间锁定了谷底那喷涌魔气的核心裂隙！它前蹄轻轻一踏虚空！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由无数细小金色文字组成的涟漪，如同水波般以它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扫过整个山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那些狂暴嘶嚎的雾魇，在被金色涟漪扫过的瞬间，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扭曲痛苦的人脸瞬间凝固、崩解，构成躯体的污浊云雾无声无息地消散、净化，还原成最原始、最纯净的水汽！谷中弥漫的刺骨阴寒和甜腥恶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
那从裂隙中喷涌而出、即将吞噬青芜的魔气狂潮，更是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墙，发出“嗤啦啦”令人牙酸的剧烈灼烧声！浓稠如墨的魔气在金光的净化下疯狂溃散、蒸发！那恐怖的咆哮也变成了痛苦的哀嚎！
缠绕在核心石台上的魔化藤蔓，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瞬间萎顿瘫软下去，墨绿色的表皮迅速褪色、干枯、剥落，露出底下灰败的枯藤本质，其上流淌的粘稠黑血也化作腥臭的黑烟消散。覆盖在石台核心那点淡青色灵光上的魔纹，如同被强酸腐蚀，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变淡、崩解！
整个山谷的魔气浓度，如同退潮般急剧下降！那令人窒息的污浊感被一种宏大、温润、充满生机的文华气息所取代！
白鹿虚影并未停留。它清越的鹿鸣再次响起，如同九天纶音，带着抚慰与净化的力量。它优雅地昂起头，巨大的身影开始变得朦胧，最终化作漫天金色的光雨，如同甘霖般洒落山谷，滋养着这片饱受魔蚀之苦的土地，也温柔地融入青芜那微弱摇曳的碧绿光晕之中。
魔气暂时退却，山谷重归寂静，却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种被净化后的、带着劫后余生水汽的清新与安宁。唯有那核心石台周围的枯藤，昭示着方才的凶险。
“青芜！”管怀瑾第一个冲到青芜身边。只见沐浴在金色光雨中的少女，虽然依旧虚弱，但脸上那近乎透明的死灰之气已褪去不少，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最令人惊喜的是，她周身那原本黯淡欲熄的碧绿光晕，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源泉，虽然依旧稀薄，却重新变得纯净、柔和，顽强地亮了起来，甚至开始主动地、缓慢地吸收着空气中残留的、被净化过的水汽灵韵。
青芜缓缓睁开眼，碧色的眸子如同被雨水洗过的翡翠，清澈透亮，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韧。她看着管怀瑾焦急的脸庞，又望向山谷深处那石台上重新变得明亮、纯净的淡青色本源灵光，嘴角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声音细弱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瑾哥儿…先生…谢谢…家…干净了…”
顾砚之也踉跄着走过来，看到青芜的变化，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随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方才强行催动剑气，又目睹白鹿降临、魔气退散的心神激荡，让他几乎虚脱。
“先生！”管怀瑾连忙扶住他。
顾砚之摆摆手，喘息稍定，目光复杂地看向青芜，又望向山谷深处：“白鹿文华…竟能跨越空间降临…看来书院那边也感应到了此地的剧变。青芜姑娘，此地虽暂时净化，但魔源裂隙仍在，隐患未除。你方才呼唤本源灵性之举，似乎能引动此地残存意志？此间奥秘，关乎你自身，亦关乎庐山文脉，你可知晓？”
青芜在管怀瑾的搀扶下，努力坐直身体，望着那重新焕发生机的本源核心，碧眸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恋与一种初醒般的明悟。她轻轻抬起手，一缕纯净的云雾仿佛受到召唤，温柔地缠绕上她的指尖，带来熟悉的清凉与生机。
“我…想起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悠远，“我…不是孤零零的精怪…我…是它们的‘心’…是这片云雾…这片山崖…还有那些古藤…所有灵性…汇聚的…‘念头’…”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如同在解读一篇尘封已久的古老记忆。原来，这片人迹罕至的云雾深谷，在漫长岁月中，因独特的地脉水汽和偶然汇聚的天地灵韵，其云雾、山石、古木藤蔓，都诞生了极其微弱懵懂的灵性意识。它们像一群懵懂的孩子，本能地依偎在一起，汲取着微薄的天地精华。
直到数百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道饱含着忧国忧民、治学济世宏愿的璀璨文华，如同流星般划过庐山夜空，其气息纯粹浩瀚，无意间被这片渴望“念头”的懵懂灵性所捕捉、吸引。那文华，最终坠入了白鹿洞书院的方向，但其散逸的、最精粹的一缕意念灵光，却如同种子，飘落到了这片云雾深谷。
正是这一缕来自白鹿洞初代山长、心系天下、守护文脉的宏愿灵光，成为了点燃这片混沌灵性的“火种”！懵懂的云雾、山石、古藤的灵性，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本能地围绕着这一缕宏愿灵光聚合、交融。在漫长的岁月滋养下，这聚合的灵性最终孕育成形——便是青芜。她既是这片云雾山谷所有自然灵韵的结晶，更是那一缕守护文脉、泽被苍生的宏愿灵光在天地间的具象化身！她的懵懂天真，源于自然精灵的本性；而她偶尔流露出的对文气敏感、对邪魔厌恶、以及守护的执着，则深深烙印着那缕宏愿灵光的印记！
“所以…我能听懂风说话…能感觉到石头开心…藤蔓的委屈…”青芜抚摸着指尖温顺的云雾，碧眸中水光潋滟，“那晚在书院遗迹…瑾哥儿你得到文心碎片时…我感觉好熟悉…好温暖…就像…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感受到的那道光…所以…我才跟着你…”
真相如同拨云见日！管怀瑾和顾砚之震撼无言。原来青芜的诞生，竟与白鹿洞文脉、与那位心怀天下的初代山长有着如此深的渊源！她是自然灵韵与人文宏愿交织而生的奇迹！难怪她对文心如此亲近，对魔气如此憎恶！
“那魔气…”管怀瑾看向石台下那道依旧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裂隙，心有余悸。
青芜的小脸黯淡下来：“它们…是冲着‘那个’来的…”她指向石台中心那点纯净的淡青色灵光，“那是…最初的‘念头’…最纯净的本源…也是…和地底深处…那个可怕东西…对抗的一点点…力量…魔气…想污染它…吃掉它…”
顾砚之神色凝重：“原来如此！这处云雾灵枢，不仅是青芜姑娘你的本源，更是借初代山长宏愿灵光，与庐山文脉地络隐隐相连的一处微小节点！是天然压制地底魔气外溢的一道屏障！魔君爪牙侵蚀此处，既是为了断绝你的生机，更是为了削弱文脉地络对魔窟的天然压制！”他看向青芜的目光充满了敬意，“青芜姑娘，你守护的，不仅是自己的家，更是整个九江文脉的一道防线！”
青芜似懂非懂，但听到“守护”二字，碧眸中却再次亮起了坚定的光芒。她挣扎着，在管怀瑾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那核心石台。越靠近，她身上的碧绿光晕就越发明亮，与石台上那点淡青灵光相互呼应，发出悦耳的嗡鸣。
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拥抱失散多年的亲人，轻轻虚按在石台核心的灵光之上。
嗡——！
淡青色的灵光骤然变得明亮而柔和，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石台，也温柔地包裹住了青芜。无数点细碎的、纯净的碧绿光点，从山谷的云雾中、石缝里、甚至枯藤的缝隙间缓缓析出，如同归巢的萤火，纷纷扬扬地汇入青芜的体内。她苍白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黯淡的碧绿光晕迅速变得凝实、饱满，散发出勃勃生机！那盘踞在她本源深处、顽固的魔气阴影，在这回归本源的纯净力量冲刷下，如同沸汤泼雪，迅速消融、瓦解！
与此同时，石台中心那点淡青灵光也变得更加璀璨、稳定，一股纯净、清凉、充满生机的气息，如同苏醒的脉搏，开始从石台向着整个山谷，甚至更远处的山峦云雾，缓缓扩散、流转！被白鹿文华净化过的云雾，此刻在这本源生机的滋养下，重新变得轻盈、灵动，带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
“我回来了…”青芜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嘴角却绽放出纯净无暇的笑容，如同雨后的新荷。她整个人的气息彻底蜕变，虽然依旧带着精怪的灵秀，却多了一份源自古老宏愿的沉静与坚韧。
管怀瑾和顾砚之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欣慰，更有沉甸甸的责任。青芜的本源初步复苏，云雾灵枢暂时稳固。然而，石台下那道深不见底的魔气裂隙，如同潜伏的毒蛇，依旧散发着冰冷的恶意，提醒着他们，真正的魔劫阴影，从未远离。庐山深处的风，带着新生云雾的湿润，也带来了山雨欲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