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齐刷刷的爆喝声落下。
寒冷的西城门再现死守孤城时的口令,那肃杀的气氛,吓得一众京营战马连连惊退。
京营三千六百人,竟无一人敢上前护住胡公公和赵将军。
这一幕,就连锦衣卫和龙禁尉都变色,更遑论那些穿着京营服饰的城守府州卫了。
而城墙上的三百弓手,此刻却有人退缩了。
最主要的是,宋辞才刚被朝廷晋升为昭勇将军(正三品),他们眼下哪敢对功臣展开射杀。
胡公公额头渗出冷汗,他也不敢下令上面的弓手放箭。
少顷,他咬牙尖声道:“宋辞!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宋辞冷笑,从陈三手中接过一物。
两颗头颅,裹着染血的麻布。
“北漠左贤王两员万户首级,本将的军文已提前呈送兵部。”
他随手一抛,头颅滚落在地。
“现在,本将要先面监国复命,再谈抄家之事。”
胡公公瞅见两颗首级,脸色煞白,连连踉跄后退。
那三名千户更是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凝滞了。
这个疯子,竟敢把两颗万户长的脑袋当众丢出来?
宋辞不再多言,策马前行。
一千边军紧随其后,铁蹄踏过护城河。
城守士卒和龙禁尉、锦衣卫竟不约而同地主动让开一条路。
赵鹰咬牙,刚想阻拦,却见一名边军老卒斜眼瞥来。
那眼神,像是在看死人。
他浑身一僵,左脚悬在半空,终究没敢跨前半步。
胡公公哆嗦着捡起圣旨,尖声喊道:“宋辞!你敢违逆监国,就不怕……”
“北漠的箭雨没能要了宋某的命,公公的舌头倒想试试?”
宋辞头也不回,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城门:
“监国只是监国,他要本将查抄勋贵之家,下的应该是监国上谕,而非手谕。”
话音落下,城门前的千余铁骑,竟同时拔刀半寸!
“锵——”
金铁震鸣,杀气冲霄!
赵鹰三名汉王府侍卫出身的人,六条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而京营三千六百人,无一人敢上前搀扶。
其中有十几名京营士卒的腰刀‘当啷’坠地,竟无人敢弯腰去捡。
胡公公喉结滚动,尖嗓已带颤音:“你、你这是造反!”
宋辞漠然抬手,陈三立刻递上一张兵部勘合。
“胡公公大可勘验,边关将士归京休整。按《周律》,阻者视同通敌。”
说完,宋辞不再去看胡公公,勒马前行。
“慢着……”
胡公公深吸一口气,随后眯起眼睛,尖细地嗓音传来。
“监国猜到宋将军不会认这道手谕,这是监国圣旨,还有内阁票拟。”
“怎么?宋将军是连内阁的票拟都不认吗?”
“你你你、你……”
但见宋辞并没有回首。
胡公公眼瞅着千余骑即将进入西城门,顿时傻眼。
诶哟喂!
少了兵部行文。
这个宋辞,真真是死脑筋。
胡公公的面色在此时涨红如猪肝,他追进城门,大批内宦慌乱地跟了进去。
赵鹰和那些龙禁尉、锦衣卫连忙随行。
眼瞅着宋辞就要远离城门,胡公公情急之下尖声嘶吼:“宋辞!抗旨者诛九族,你宋家有几颗人头……”
话音未落,宋辞突然勒马回转,朝着胡公公驰骋过去。
铁蹄溅起的雪泥“啪”地甩在胡公公的脸上。
“九族?”
宋辞抚掌大笑,“胡公公好大的杀性!本将的九族里……”
“可还坐着龙椅上的监国殿下呢。”
“轰!”
前方停下的千骑哄笑如雷。
胡公公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监国手谕再次从手上滚落。
赵鹰慌忙捡起圣谕,却见宋辞马鞭一指:“诸位都听见了?这阉奴方才……”
“呃!”
胡公公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方才一时情急,竟忘记此人乃宗室子弟,还是监国的堂弟。
“我不是!我没有!”
胡公公尖叫着跳起身,伸手想要去捂宋辞的嘴,却被陈庆之刀鞘拍开。
宋辞看了一眼胡公公,似笑非笑地勒马掉头前行:“本将这就去问问我那位监国堂兄,有人要诛咱家九族。他怕是不怕。”
“将军留步!将军留步!”
“您听错了呀!”胡公公抱住马腿哭嚎,“奴婢失心疯了!您就当听见狗叫……”
有宋辞的亲兵拖死狗般将胡公公拖离,而后跳上马背追上自家将军。
赵鹰瞅了眼千骑前面的宋辞后背,讪笑一声:“公公,眼下该当如何?”
“你问我?咱家问谁去?”胡公公捂着心口有气无力。
顿了顿,回过神的他还是嘱咐下来:
“让你的人配合锦衣卫,先把宁荣街控制好。咱家要先回宫复命,尔等三人静候监国旨意。”
“喏!”
……
“宣昭勇将军北海池觐见,允其披甲带刀入阁。”
大明宫太液池北海池阁台。
鎏金狻猊炉吐着龙涎香,却压不住满室剑拔弩张的寒意。
宋辞甲胄未卸,肩头雪融成水,在波斯毯上洇出深色痕迹。
他单膝跪地请安,起身,双手将军报呈在案上,接着退后三步,道:“启禀监国,臣弟,请功。”
汉王捏着青玉镇纸的手一顿,目光扫过那卷染血的奏折。
《镇陵关戍守录》
“一千二百人,孤城拒敌三万,坚守一百八十一日。”
“斩旗、阵斩北漠左贤王帐下万夫两名,千夫十二,百夫无计。”
“焚毁敌军粮草七万石,致其今明两冬无力南侵。”
“以上,兵部均已查验无误。”
每一条,都是泼天大功。
默默看完的汉王忽然笑了,目光落在‘忠义亲王嫡脉臣宋辞’的字迹上面。
“堂弟这份染血的军报……是要与孤做买卖?”
“臣弟不敢。”宋辞退出波斯地毯,弯腰似要请罪。
咔!
只见宋辞腰间的佩刀突然坠地,在青砖上发出清脆声响。
这一幕,吓得北海池阁内的宦官们胆战心惊。
隐约间,宋辞余光瞥见窗外人影憧憧,心知汉王亲卫已围住殿阁。
他的指尖轻轻叩着大腿,暗数着廊下脚步声响。
三十七人,俱是精锐。
“监国恕罪,容臣弟拾回佩刀。”
宋辞俯身拾刀,将佩刀悬挂好,续道:
“臣弟岂敢居功。”
他毕恭毕敬道:“只是贾家百年勋贵,若由我这等‘原罪王之后’查抄……怕是难堵悠悠天下之口……”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名太监的尖嗓:“启禀监国,楚王殿下御书房外请见。”
闻听此言,汉王的瞳孔骤缩。
好一招驱虎吞狼!
宋辞垂眸掩住眼角冷笑。
根据藏在京中的探子回报,他算准了老四会闻风而来。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孤身前来见这位阴险的堂兄。
此刻的北海池,外面怕是已经埋伏着三千刀斧手。
若汉王不认这军功……
思忖间,宋辞微微躬身,拱手道:“禀监国。”
“臣弟在回京复职时路过凉州,西宁郡王还邀请臣弟暂居时日。但臣弟恐耽误了监国旨意,故婉拒了郡王所邀,只待回禀监国,假以时日得了空,再往凉州拜会西宁郡王。”
“臣弟出凉州城门时,西宁郡王执手相送:若京中待得不习惯,凉州铁骑随时欢迎将军……”
说到这里,宋辞闭口不言。
汉王那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
半晌为难道:“唔,辞弟呀,你真是教孤难为了。”
“这样,孤先去见一见你那位四哥,再和两位阁臣议一议你的军功。”
“你先让你的兵马围住贾府,至于你的爵位,你不要着急,跑不了。”
“辞弟,你且在这里等孤的好消息。”
说完,汉王带着他的随身宦官出了北海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