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飞舞,血迹斑驳。
宋辞冷眼扫过台下五千甲士。
京营与锦衣卫皆屏息垂首,无一人敢抬眼对视。
“监国殿下体恤诸军辛劳。”宋辞找准方位,绣春刀“铮”地出鞘,刀尖斜指大明宫方向。
很快,又一队玄甲军士抬着沉甸甸的箱子来到高台前。
“哗啦!”
“本公奉汉王令,每人赏钱1500文,每人赐一碗酒。小旗以上,加赐酒肉!”
二十口樟木箱同时倾倒,黄澄澄的铜钱如瀑布般倾泻在青石板上,清脆的碰撞声连成一片。
铜钱“哗啦啦”倾倒在高台下,黄澄澄的钱堆映着火光,京营士卒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五千甲士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几个年轻士卒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半步,又被同伴拽回队列。
“一千五百文?!”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声音发颤,“够买两石好米了……”
“奶奶的,都足够一个月军饷了!”
随着凉国公一声令下,十几队玄甲军士抬着箩筐开始分发,铜钱“叮叮当当”地落入士卒手中。
大伙正在领钱时,忽见一个瘦高个的玄甲兵,正对和他一起发钱的同伴发牢骚,“班副,听说汉王最初批的可是五百文赏银,是咱们将军在文华殿力争半个时辰,加多了五百文……”
另一名玄甲同伴猛地抬脚踹了过去:“作死啊!将军怎么嘱咐的?要说是汉王体恤……”
虽然被人打断,但附近领完钱的京营甲士,却偷偷竖起耳根子。
他们的好奇心愈发重了。
班副?这是个啥官职?
“体恤个屁!”瘦高个“哐当”放下箩筐,顺手拍开一坛酒的泥封。
“班副,你瞧瞧这些酒坛,全是将军用肃州带来的战利品换的。我听陈将军埋怨过,汉王拉出来的酒掺了水。将军临时决定,把所有酒全换了,而这一换,把将军娶媳妇的家底都掏光了……”
“俺是在替咱们将军心疼,你瞧他早到了议亲年龄,身上却没多少余光银,这下回了神京,盼着将军能替自己存点钱娶上一房媳妇。将军倒好,把从宫里得来的赏银,全给这群京军霍霍了。”
班副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当初在镇陵关死守时,将军那会子多体恤咱们这些大头兵啊!同锅吃饭,有肉也不藏着掖着,先紧着重伤员吃,再然后才是轻伤员。”
“唉,依将军这种性子,怕是又得挨汉王的训了。唉……”
两名玄甲军士唉声叹气,摇了摇头,抬着箩筐越走越远。
这一幕,在京军左营三千人的队伍中偶有发生。反倒锦衣卫那边,只是安静发钱。
不远处领钱的京营士卒突然僵住,手中的铜钱串“叮当”落在靴面上。
一个络腮胡总旗慢慢攥紧拳头,突然转身对同伴嘶声道:“听见没?上次汉王赏的御酒,他娘的是掺水的醋!”
队伍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几个京营士卒偷偷掂量着手中的钱串,眼神不住往高台上瞟。
玄甲将军正负手而立,大氅上的冰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娘的……”一个络腮胡总旗突然抹了把脸,“上个月赵千户到任,汉王犒军,户问发下来的米里还掺了砂石……”
他身旁的年轻士卒突然单膝跪地,朝高台上面抱拳高喊:“谢凉国公恩赏!”
“谢凉国公恩赏!”
“谢凉国公!!”
谢恩的呼声如浪,不远处的锦衣卫噎了一下,也只能朝高台处喊着谢凉国公的话。
“胡闹。这些赏钱是监国殿下体恤,你们谢错人了。”
宋辞面无表情说完,而后找到大明宫的方向,抱拳拱了拱手,随即便下了高台大步离开。
“恭送凉国公!”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五千甲士齐刷刷单膝跪地,礼送国公爷离开。
足足跪了十五息,五千甲士方才起身。
正这时,一队原本饿得发昏的京营突然挺直腰板,将铜钱郑重塞进贴身的布袋。
有个机灵的小旗甚至偷偷记下场上玄甲营的脸庞,打算以后混个面熟。
一名满脸冻疮的老卒颤巍巍捧起铜钱,“乾元通宝”四个字在他粗糙的掌心里格外清晰。
“还有酒肉!”旁边的小旗撞了撞同伴肩膀,“妈的,这趟差没白干!幸好老子管住了手。”
士卒们排队领赏,方才的肃杀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低声的嬉笑和铜钱碰撞的脆响。
几个胆大的甚至偷偷掂了掂钱串,心里盘算着是托人捎回家,还是去赌坊翻个本。
正议论着,可队伍末尾处一个瘦猴似的士卒却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对身旁同伴道:
“这赏银根本不是汉王赏的!你什么时候见过那帮文官老爷,给咱们发半文钱?”
同伴一愣:“那这钱……”
“没听见是凉国公让抬上来的?”瘦卒冷笑,“汉王还说要文臣带领咱们去打仗,他平日连正眼都不瞧咱们,这会儿倒想起体恤将士了?”
旁边几个士卒闻言,偷偷瞄向凉国公高大的身影。
玄甲铁面的将军正负手缓行,他身后大氅被风雪卷起,如展翼的雄鹰。
另一名老卒收回仰慕的目光,小声嘟囔道:“去年通州剿水匪,西大营全部调动,只有咱们左营留守军营。我听右营的兄弟们说,汉王连阵亡弟兄们的烧埋银都克扣……”
“被你这么一说,再结舍右营的说法,还真是这么个理,这笔赏银,分明就是凉国公替汉王赏的。”
“汉王只会躲在宫里瞎忙。”这时又有新加入的人接话,“凉国公倒是真金白银砸下来!”
一名总旗摩挲着锦缎,突然发现乾元通宝里面,掺了景和三十年出的通宝。
稍微一回想,他便想到这批通宝,正是五年前他们押解递往肃州卫发饷的。
肃州不就是凉国公投军之地嘛?
哎哟!这笔赏银,还真是凉国公的家底?
当夜宁荣街。
瘦猴和那名总旗弓着腰,一人将二十文铜钱悄悄塞进边军哨兵手中。
同时咧嘴笑道:“兄弟辛苦了,这四十文别嫌少,是我们左营前队陆拾什请边军兄弟吃酒……”
那哨兵却“啧”了一声打断,反手将铜钱推了回去。
接着顺手从怀里掏出半块热乎乎的胡饼,夹着肥瘦相间的卤肉,油星子还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省省吧。”哨兵嚼着饼,含混道,“咱边军不差这点钱,将军说了,今夜加餐,每人半斤肉,两样青菜,管饱。”
瘦猴一愣,鼻尖抽了抽。
他和总旗对视一眼,分明在空气中嗅到那肉香混着酱汁味儿直往他肺里钻。
这简直比铜钱上的铜锈味勾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