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院。
二等丫鬟们吓得四散奔逃,却被持刀军汉堵在月洞门前。
有个穿葱绿比甲的小丫头慌不择路,竟撞翻了晾衣竿,满架绫罗‘呼啦’罩下来,倒像是给这场抄检添了面彩旗。
不消半刻钟,院里已堆起几座小山。
东首堆着各色珍玩:官窑梅瓶与汝窑茶具碎作一堆,和田玉山子磕掉了半角,连那架西洋进贡的自鸣钟也被粗暴地扔在青石板上,鎏金指针犹自颤动。
西边散落着金银器物:描金妆奁翻倒,露出里头嵌宝的象牙梳;七八个鎏金匣子摔开了锁,滚出各色头面,点翠凤钗压着金镶玉掩鬓,珍珠璎珞与翡翠镯子绞作一团。
最扎眼的是正中央那堆绫罗。
云锦帐幔裹着缂丝对襟袄,猩猩毡斗篷下竟露出几件杏红肚兜,分明是平儿昨日才替奶奶熏过的贴身小衣。
趁那户部经历官尚未到场,带队的正七品把总咽了一记口水,偷摸着往怀里塞了支金累丝嵌红宝的凤钗。
他的袖口还露出一截杏黄汗巾子,看那苏绣的并蒂莲纹样,怕是琏二奶奶压箱底的贴身物件。
恰在此时,影壁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凉国公有令,抄家时府中人物可随意走动。
是以,按刀军士见有人要往院里进,倒也没有阻拦,守门的甲士侧身把人放了进来。
且说凤姐正在荣庆堂周旋,忽见丰儿白着脸跑来禀告:“奶奶!抄家的人闯进咱们院里了……”
想起院里还有许多东西来不及藏,情急之下,凤姐带着平儿、丰儿匆匆赶回,迎面就见满院狼藉。
那些私密的绛色肚兜、杏红小衣竟被胡乱抛在青石板上,活像被狂风摧折的残花。
平儿霎时涨红了脸,刚要上前收拾,却见一个军汉‘唰’地抽出腰刀。
刀光映着平儿那张惨白的脸色,终究是僵在原地没敢动弹。
王熙凤气得柳眉倒竖,但她很快平复心情,她扭着柳腰来到柱子下,涂着凤仙汁的丹蔻指甲差点掐进了雕花柱。
蓦地,她冷眼扫视从屋里走出来的军汉。
看他的打扮,显然是一位把总。
“哟,这不是京营的军爷吗?”王熙凤红唇一勾,凤眼斜挑,“怎么?不认识我王家的姑娘了?”
领头的把总咧嘴一笑:“王家的姑娘?那更该好好查抄了!”
身后几名士卒哄笑起来,目光肆无忌惮地在王熙凤傲人的身上扫视。
平儿连忙趋前几步护在奶奶身前,厉声道:“放肆!我家奶奶的叔叔,可是京营节度使!”
王熙凤一把扒开平儿,娇声斥道:“真是瞎了狗眼的东西!我叔叔掌着京营二十万大军。除了金银钱物,尔等还不赶紧把我的东西放回原处?”
话音刚落,颤抖着身体的平儿,又抢先一步把奶奶护在身后。
“王子腾?”把总突然大笑,一把推开抢在王熙凤跟前的平儿,“今儿早朝,王大人已经卸职待参了!你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
“你还是想想,一会锦衣卫的人过来拿你,你在诏狱里该如何交代吧。”
王熙凤瞳孔骤缩,身形一晃。
叔叔……被解职了?
她猛地拉开平儿,前襟的胸口起伏不停,刚想问询对方,却被把总一把拽住手腕:“王家妹子别急啊,方才在里面看到有违禁御品,你且随我进屋里,咱们慢慢清点……”
“撒手,你弄疼我了。放开我。”王熙凤脸色倏变,有心想要抽回手,但却发觉自己的手,似被铁钳攥紧收不回来。
角落里的贾琏瞅见这一幕,刚行前几步想发声,倏见一名甲士见他有所动作,猛地踹了他一脚。
“二爷!”兴儿轻呼,连忙上前扶住贾琏。
连连后退的贾琏痛得额头冒出冷汗,嘴唇哆嗦着,脚下再不敢挪动半分。
随后,踹人的那名甲士又色迷迷地瞅着自家把总,和王家娘子你来我往的推手好戏。
“二爷!快救奶奶。”平儿被人推开后刚好瞧见二爷,她此刻正绝望地看向贾琏。
贾琏低头,权当听不见,他只盯着自己的靴尖,仿佛那上头绣着花儿似的。
平儿见奶奶被欺负,二爷无动于衷,她心头一沉,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要咬那名把总的手腕。
但下一刻,她就被个甲士拽着头发拖开。
丰儿刚尖叫半声,就被堵嘴按在绣墩上,一柄刀架在了她的脖了上。
“小娘子莫急,一会就到你了。”
一名小旗舔着干裂的嘴唇,目光黏腻地在丰儿身上来回扫视。
丰儿被他盯得两腿发软,“扑通”一声瘫坐在地。
“二爷!救救奶奶!”平儿被人拽着发髻,珍珠钗“叮”地坠地碎裂。
她挣扎着朝人堆里望去,却见贾琏正缩在小厮们身后,连衣角都在发抖。
王熙凤闻言猛地回头,金丝髻上的累丝凤钗“哗啦”乱颤:“二爷!”
她这一声喊得凄厉,连攥着她手腕的把总都愣了一瞬。
“啧,贾府都自身难保了……”把总狞笑着凑近,酒气喷在她耳畔,“你这般年纪…啧啧……”
“久闻琏二奶奶的大名,你横竖嫁进贾府不足两年,今年刚好十八。瞧你的模样身段,再嫁从夫又待如何?”
“我家将军是汉王跟前红人,若他发话,锦衣卫也要给几分薄面。”
“夫人若肯配合,也省得免了锦衣卫诏狱之苦。”
“畜生!”王熙凤突然扬手,却被对方轻易制住。
眼见马上就要被把总拖向屋里施坏。
但凤姐还是把绝望的眼神投向缩在人堆中的二爷,期望二爷会挺身相救。
她死死瞪着人堆里的贾琏,丹凤眼里燃着最后的希望,却只看见丈夫把脸深深埋进兴儿后背。
“贾琏!”她声音陡然尖利,“你还是不是男人……”
话未说完,眼前突然炸开一片猩红。
“唰——”
雪亮刀光闪过,把总那颗还露出猥琐笑意的头颅倏然飞起。
鲜血如泼墨般溅上王熙凤的织金马面裙。
那颗头“咚”地砸在贾琏脚边,瞪圆的眼珠正对着他惨白的脸。
“军规十七条。”宋辞目光凌厉地扫视京营甲士,“依《大周律》奸淫掳掠者,枭首示众。”
二十几个甲士被刀锋架着哗啦啦跪了一地。
有个年轻士卒裤裆漫出腥臊,在青砖上积成一小洼。
王熙凤腿一软跌坐在地,摸到满手黏稠的血。
她抬头看去,却见那位年轻杀神弯腰拾起她掉落的金簪,旁若无人地递给旁边站不稳的袭人手上。
这会儿的晴雯,眼神哪还有高傲,她和麝月早已像丰儿一样,吓瘫在地。
而那二十几个京营甲士,早被陈三的人一一缴械。
院内一片死寂。
宋辞甩去刀上血珠,冷眼扫过僵在原地的京营士卒:“再有辱妇女者。全队斩。”
“喏。”一众京营甲士颤声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