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东,此处坊间,多是居住着李唐宗室。
天色还未明亮,邠王李守礼就乘着自家马车,往皇城行去。
及至日头升起,也没看见回来。
“县……县主……不要乱跑,当心跌跤!”
李重茂刚从马车下来,就见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从邠王府中跑了出来。
粉色短袖襦裙,长发用一根飘带束住,随着小姑娘的步伐摆动。
她的身后,一位年纪稍大,头发斑白的老者正喘着粗气,不时捶腰。
一看便知,是个贪耍的小姑娘逗弄老管家的戏码。
李重茂上前,挡住小姑娘去路。
“呀!好疼……”小姑娘捂着脑袋,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你是谁?干嘛挡住奴奴去路!”
小姑娘抬头望着他,粉雕玉琢的可爱脸蛋上挂着婴儿肥,撅嘴表示着不满。
老管家此时才追上前来,看了眼李重茂腰间挂着鱼符,连忙下跪行礼:“老奴见过大王!”
那是李唐宗室子弟特有的鱼符,别人或许不熟,可他侍候邠王李守礼数十年了,自然能一眼认出。
李重茂正欲开口,自称奴奴的小姑娘却是走到老管家跟前。
试图伸手扶起他,她眼见扶不动,不由有些着急:“陈叔,你跪他作甚,快起来。”
李重茂见状笑了笑,这小姑娘虽然顽皮,却倒是心善:“陈管事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十一二岁的模样,与他的王妃陆萱儿不过相差大概三岁的样子。
可长的不高,也比较瘦弱,完全一副孩童的模样。
陈管事握着奴奴的手起身,道:“大王勿怪,县主鲜有出门,因此不识得你。”
“无事无事!”李重茂晒然一笑,随后看着小姑娘,“你……是邠王兄的女儿李奴奴吧?邠王兄可曾在家否?”
李奴奴躲到陈管事身后,抓住他的衣角,露出个小脑袋,朝他做了个鬼脸:“才不告诉你!”
陈管事止住她的动作:“县主不可无礼,此乃温王,你该称呼温王叔才是。
不知大王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陈管事有些疑惑的看向李重茂。
平日里,少有人会造访邠王府,自从邠王李守礼解除囚禁后,便安心当了个闲散王爷。
安心做起了卖酒的生意,城外也有不少酒庄。
除了上门求些珍稀好酒的人,旁人再无其他。
今日却是有些奇怪了,先是平日里十分清闲的邠王被圣人召进宫去。
又是难得一遇,少有出门的圣人庶出四子温王造访,他心中不免有些困惑。
“倒是无其他事,只是小王来为姑姑送药,正巧路过邠王兄这里,就想着前来拜访一下。”
李重茂回道。
陈管事顿时恍然,他倒是清楚李重茂口中的姑姑是何人,就是离邠王府不远处的太平公主府。
那是长安城东侧这片,最为宽广的区域,其中亭台楼阁无数。
陈管事躬身回道:“大王却是赶得不巧,邠王早早便出了府,去往皇城,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顿了顿,他迟疑着道:“大王……要不改日再来?”
李重茂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履行对太平公主昨晚的承诺,送药。
只不过,他去到公主府时,被告知太平公主尚未回来。
便猜测,应该是她昨夜入宫政事没有议完。
放下药后,就朝邠王府来了。
这是为了第二件事,找邠王李守礼,商议卖酒事宜。
这个买卖要是做成了,可是他目前能得到的一笔不错收入。
温王府眼下可穷着呢,他也需要更多的钱去拉拢人心。
而且,时间已经不多,那位李三郎,很快就要来长安了。
“陈叔,奴奴想出去游玩……”
李重茂正想回答,却被李奴奴可怜巴巴的话语打断。
她扯着衣角,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
陈管事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蹲下身:“县主,稍等些时辰可好,府中还有事宜,老奴先去忙完,再同你去耍可好?”
李奴奴顿时小脸一垮,委屈巴巴的。
李重茂见此情形,上前一步,蹲下身子:“阿奴,我带你去耍如何?我这里可是有许多好听的故事哦!”
李奴奴一听有故事,眼里忽地闪着光彩,满是好奇。
陈管事有些为难的样子。
李重茂宽慰道:“陈管事先去忙事吧,我带着阿奴耍就行,正好可以在府中等着邠王兄回来。
我也有些事宜想同邠王兄商议来着。”
陈管事见状便点头不再说什么,将他迎进了邠王府。
……
一辆马车出了长安皇城,往东行去。
“唉……”
邠王李守礼坐在摇晃的车厢中,长叹了一口气。
他穿着一身金线织成云纹的黑色华贵圆领袍衫,五官端正,可脸上却无半点喜色,满是愁容。
他如今才三十七岁,同李显、李旦一同囚禁宫中时,他是年纪最小的,可面容有些苍老,看起来却同他的两位皇叔相差无几。
都是因为担惊受怕,谁让武则天一言不合就杀个李唐宗室子弟助兴呢。
本以为,武则天去世后日子能过得好些,可没成想,这才安稳了没几年,又是烦心事降临。
李守礼就这么唉声叹气,一路摇晃着回到了邠王府……
才一进门,管家陈管事便迎了上来。
“邠王,温王在府中候你多时了。”
李守礼一时困惑:“温王……圣上的四子,四郎吗?他怎会突然来此。”
宗室之中,少有人晓得李重茂的名号。
毕竟,这位不受宠的温王,存在感着实很低,也亏得是他记性不错,这才想了起来。
陈管事恭声回道:“是的。温王似乎有事想和你商议。”
李守礼顿时来了兴趣:“是吗?那他眼下在何处?”
陈管事顿时无奈苦笑:“在花园中陪着县主玩耍,县主一直缠着温王听故事呢。”
李守礼神色一怔,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苦笑,口中呢喃道:“阿奴么……”
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廊桥后,未曾谋面,李守礼便听见自己女儿阿奴传来的欢快笑声。
“呵呵呵……阿叔,这个故事好有趣,你再接着讲好不好,阿奴还想听!”
一个沉稳有度的声音随之响起:“阿奴啊,故事可不能一下子听完,要不然就会变得无聊乏味。
若是阿奴想听,阿叔以后常来讲给你。”
语气中宠溺意味浓厚。
李守礼停下脚步,望着亭子里,两个年纪相差无几的人儿。
李重茂垂着身子坐在石凳上。
亭子围栏的坐板上。
李奴奴双手依靠在腿上,撑着下巴,眨巴着好奇的眼神看向李重茂。
看着十分温馨。
李守礼有些不忍打断。
李重茂却是一下子发现亭子外,多了位中年男人。
他起身上前,走向李守礼,躬身行礼:“臣弟重茂,见过邠王兄。”
李奴奴脸上也挂着高兴:“阿耶!你回来啦。”
李守礼深吸一口气,道:“是四郎啊,怎么今日得空来了我这里,我还听管家说,你有事同我商议?”
李重茂见李守礼眼眶有些微红,心里有些奇怪,不知何故,不好贸然开口询问。
“重茂得了个酿酒法子,听闻邠王兄酒庄颇多,便想来同邠王兄做笔买卖,以填补家用。”
李守礼皱了皱眉头:“你堂堂王府,怎会缺银钱用度……”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顿下来。
他想起了李显,因为嫡长子李重润早年被武则天逼死的缘故,李显复辟登位后,对其余三位庶子都不上心。
专宠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母女二人。
可……使得堂堂李唐宗室身份的李重茂,都要自己想法子赚钱补贴家用。
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念及至此,李守礼长叹了口气。
目光在李奴奴身上驻足了良久,说道:“四郎……同我去书房吧。”
“全听邠王兄做主。”
李重茂说着就牵起李奴奴。
李奴奴也高兴的紧紧握住他的手。
见此情形,李守礼再度沉默了许久,目光久久不曾离开。
不知在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