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礼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一缕微风吹了进来。
邠王李守礼的书房里，散发着一股书香墨味。
一大一小，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李重茂从袖口掏出一个小酒瓶，动作很轻。
“邠王兄，先尝尝重茂这杯酒。”
李守礼接过，打开闻到一股异于寻常清酒的味道，顿时有了几分好奇。
嘶！
一口入喉，李守礼顿觉一股火辣辣的灼热感，从喉咙处暖至腹中。
李守礼赞叹了一声：“倒真是个灼心的烈酒！”
李重茂笑了笑：“邠王兄若是觉得可以，重茂用这个酿酒法子，换邠王兄一成份子如何？”
在没有任何资源的情况下，能用个酿酒的方子换一成稳定的收益，算是最合理的做法。
这也就是他在同为李唐宗室子弟的情况下，才能有此想法。
要是换作他是个寻常百姓，遇到个心善的，花钱强买方子，遇到个蛮横的，吃他个尸骨无存也不无可能……
“酒是好酒，心也不大，这个年纪能有你这番想法，很不错了！”李守礼连连点头，目光望向李重茂。
李重茂沉默不语，他知道肯定还有转折，而且会转向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
果不其然，李守礼接着说道：“不过……这生意我不想做，四郎还是另寻他处吧！长安城中，虽然就属我酒庄最多，但售酒买卖做得最大的，却还是公主府。”
他的目光转向太平公主府那边。
李重茂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轻轻抚摸着李奴奴的可爱脸蛋。
在来邠王府前，他也一路在长安城里，东西两个最大的坊市走访过。
要谈买卖，不去了解市场收集信息，怎么行呢。
一番查探下来之后，了解到，若论酒肆，那确实是邠王李守礼最多。
可他名下的酒水买卖却一般。
酒水卖得最好的商户，大都是出自太平公主府门下。
况且，公主府的买卖还远不止此。
这种种，说明了，太平公主，不仅有权，还很有钱。
毕竟这位可是大唐封邑最多的公主。
李守礼沉思一会儿后，再度说道：“我也只是在公主府手下，勉强挣些微薄收入罢了，所以四郎你最该合作的人，应该是姑姑才对。”
李守礼是章怀太子李贤的次子，李贤和太平公主同属唐高宗李治的子女，所以论辈分，他称呼太平公主为姑姑，称如今的中宗李显叔父。
太平公主么……
李重茂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刚开始得知长安城酒水买卖最大的是公主府时。
他不是没有过这个想法，可他还是放弃了。
不知道是不是对于历史上太平公主联合李隆基，废去原身皇位的忌惮，虽然眼下他尽量想和太平公主打好关系。
心里却莫名有着一分隔阂，不想同她走得太近。
再一个，他揣着这个酒方进了公主府，就好像是，一头孤狼叼着羊羔，进了老虎的领地。
纵然太平公主顾念些姑侄情分，他最多不过是得一笔银钱。
李重茂要的可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一个细水长流的收入来处。
所以他深思一番后，还是选择来了邠王府。
可，李守礼也拒绝了，这又是为何呢？
放着明摆着的利益不赚，只是因为畏惧公主府么？
李重茂不信，他心知一定有其它原因。
于是，思忖一番后，李重茂开口问道：“邠王兄可是有什么顾虑，或是其他难处？”
李守礼的目光在李奴奴身上停了一下。
仅仅只是一瞬间，却被李重茂捕捉到了。
脑海中顿时电光火石碰撞……
吐蕃和亲……太平公主入宫……偏安一隅的闲散王爷也入宫……
“圣上……想收阿奴做养女吗？”
李重茂低头看了眼睡得香甜的李奴奴，抬头看着李守礼问道。
“唉……”
李守礼仿佛一下子被泄了气，瘫坐在了胡凳上，长叹了口气。
李重茂眼见如此，哪里还不知晓。
吐蕃要来求娶唐朝公主，中宗李显也有意和亲。
可李显膝下已没有合适和亲的公主，那如何办呢？
和亲肯定是要和的，于是这些平日里的李唐宗室，就有了作用。
李守礼便是挑中的那位，宗室之中，只有他的女儿适龄。
这个时候，他也想起来了，从文成公主入藏和亲后，大唐再一次的和亲。
金城公主入藏。
李奴奴，本为邠王李守礼之女，后被李显收作养女，封为金城公主，于景龙四年正月，远嫁吐蕃和亲。
明年吗？
只有四个月了……
李重茂默念道。
目光在李奴奴脸上停留了许久，这么一个幼小瘦弱的女孩，就要去到那艰苦难以喘气的青藏高原了吗？
他想起了自己去到青藏高原时，身为一个身强力壮的人，都还不停恶心想吐，有着严重的高原反应。
“你这么小个……怎么受得了……”
李重茂口中呢喃道。
“邠王兄，重茂想接阿奴去我府中玩耍几日。
重茂府中除了我与王妃，倒是有些冷清。正好阿奴也喜欢听重茂讲故事，我陪她好生玩耍些日子。
不知可否？”
李守礼看着小手紧紧抓着李重茂袍衫的李奴奴，胸口有些起伏：“这样么……也好。”
就让阿奴去过段快乐无忧的时光也好。
他如是想。
和亲之事，他改变不了，谁也改变不了。
除非换个天子，可如今圣上……身体昌隆。
即便换了又如何呢？
到那时候，他的可爱女儿也早已到了吐蕃外邦。
又会有哪个天子，会为了一个已经嫁出去和亲的公主，和吐蕃翻脸。
将他的女儿接回来……
“四郎倒是有心了。也好，就让阿奴去烦你些许时日，邠王兄先行谢过。”
说罢，李守礼重重地朝他作了一礼。
李重茂怕惊醒李奴奴，不敢大幅动作，只好侧身受了一礼。
“邠王兄不必如此！重茂也是喜欢阿奴得紧，正好王妃也无人作伴，府中就我二人，很是冷清。
阿奴若是去了，也能为我们添一些生气。”
两人交谈的时间很短，可光阴却流逝得很快。
外面已经日渐偏西。
“唔……”
李奴奴嘤咛一声，从睡梦中醒来，睁眼便看到了李重茂，有些惊喜：“阿叔！你还未走呀？接着给阿奴讲故事好不好？”
李重茂宠溺地揉捻了下她的小脸：“当然好啦！阿奴要不要去阿叔家中，阿叔家中可是有个漂亮仙女，可以和阿奴玩耍，阿叔也有许多故事可以说给你听。”
李奴奴瞪大双眼，满是好奇：“真的吗？是阿叔你故事中说的天宫上的仙女吗？”
李重茂点了点头。
李奴奴随即将目光转向李守礼，喊道：“阿耶，阿耶！阿奴可以去吗？阿奴想去……”
李守礼见状走了过来，抱起她：“当然可以了！阿奴想去耍几日，就去耍几日。”
李奴奴在他蓄着胡须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谢谢阿耶！阿耶真好。”
说罢便挣脱开李守礼的怀抱，跑向李重茂，小手拉住他。
满脸都是忍不住的开心。
“既然如此，邠王兄，天色也不早了，重茂就先行告辞了。”
李重茂躬身行礼，顿了顿，开口问道：“不知……重茂何时将阿奴送回来合适？”
李守礼摆了摆手道：“就让阿奴在四郎家中玩到下月月初吧。”
李重茂顿时明白，册封李奴奴为金城公主的仪式，应该就是在下月吐蕃使团进入长安之前。
点了点头，他便牵着出门去。
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却忽地被身后的李守礼叫住。
“四郎……把你那个酒方留下吧，我……我给阿奴备些东西。”
李重茂回身，看见李守礼抽出一张白纸，递给了他。
没有任何言语，他默默接过白纸，留下了那个酿酒方子。
片刻后。
李守礼站在大开的窗前，目光注视，迎着日头的李重茂和李奴奴背影。
夕阳下。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被越拉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