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夕阳下。
李重茂骑着马,同陈玄礼一道,缓缓向阳而行,二人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
与李隆基再次相见,李重茂至少确认了他对拉拢北衙禁军还没死心,不过可能会转变一下方向。
前些时日,麻嗣宗也曾言说过,这段时间以来,南衙十六卫的许多将领,也经常出去参加宴会。
住着许多禁军士兵的永兴坊,时常都有大醉而归的将领。
李重茂侧头看着陈玄礼一丝不苟的表情,若有所思。
似乎陈玄礼除了和葛福顺他们同行之外,向来都是独行。
念及至此,他开口问道:“陈都尉,向来都只见你一人,都尉家中其他人呢?”
陈玄礼先是一愣,估计没想到李重茂会问这个。
回想起以前,他脸上忽地挂起一丝哀伤,这才慢慢说道:“属下……家中独子,双亲已经亡故十余年。”
李重茂一怔,这怎么还问出个孤儿身份了,沉默了一下说道:“娶妻生子了吗?”
陈玄礼摇了摇头,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攥紧,而后又松开:“娘子也已故去多年,并无诞下子嗣。”
“……”
李重茂脸上的愧疚之色一闪而过,感觉自己好像问了些不该问的问题。
陈玄礼却敏锐察觉到了,时常一丝不苟的他,面上难得地噙着笑意。
“大王赏赐属下的那些钱财,都被我救了许多香积寺外的乞儿,属下十分感念的。
若无大王赏赐,属下那点微薄之力,着实难以……”
陈玄礼十六岁时,已然失去双亲,于是他入了军伍,摸爬滚打十多年才混到了如今万骑都尉一职。
娶的娘子也因旧年时一场大病,离他而去。
闲暇时,陈玄礼总是独自骑马到长安城外的香积寺,每每看见那些寺庙周遭的乞儿,终究是没忍住施舍他们一些吃食。
久而久之,这也成为了他的日常。
也是自从在王崇晔府上遇到李重茂后,他才仿佛忙碌起来,陪着温王练习马球,时而又遇到些趣事。
好像忽然也变得有趣起来,或许就这样安稳着,也很不错,这就是如今他的朴素想法。
但从前几日,从李重茂口中听到那番话后,他也明白,如今这个混乱的朝堂,容不得他做这般想法。
既然温王有心,自己便尽心跟随就是。
升官发财,有……那当然更好,没有……也就随它去罢。
李重茂不知道陈玄礼是这般想法,听到他说的这些,没忍住称赞了一句。
“陈都尉真是宅心仁厚,全是善念。”
说着,他看见陈玄礼的衣服有些破了,应该是打马球时弄到的。
“都尉衣裳有些破了,先穿小王这一件吧!”
李重茂勒住马儿的缰绳,让其停下来,解开腰间的束带,将身上这件朱红色胡服脱了下来,递到了陈玄礼面前。
陈玄礼也扯住缰绳,眼里有些无措地看着李重茂递过来的衣裳。
四周好像忽然变得安静下来,除了微风吹过树林的簌簌声。
唯有二人座下的马摆动着脑袋,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似乎在表示着不满。
“大王……这怎可使得……”
陈玄礼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有着许多话想说,却只说出来这几个字。
“陈都尉先前打马球时,应该用力过猛了。
近日王奉御家中布庄生意好了许多,不停往我这儿送了许多服饰。”
“接着罢,我手酸了。”
陈玄礼这才动作缓慢地接过那件朱红色的胡服,一时无言。
良久,他张了张嘴,说道:“天冷,大王若是受了风寒,属下怎担待得起……”
李重茂却看着他那破了个洞的服饰,怔了下神。
说道:“都尉将身上那件换给我就成,正好我拿回去让娘子缝补一番,都尉何时方便,何时过来取就行。”
陈玄礼脸色一下子变得惊慌,全然没有了往日那般不苟言笑的冷静。
“王妃尊贵身躯,这怎么使得,大王不要折煞了属下。”
李重茂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陈玄礼见似乎没有作用,便将身上的服饰脱了下来,递给李重茂。
李重茂这才出声说道:“这才对嘛,陈都尉就莫要故作姿态了,小王常说,私下里,随意一些便是!”
陈玄礼重重地点头,也不知他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
二人互相换好了衣裳。
李重茂望着远处山头,已经快看不到的夕阳。
拍了拍马颈,扯了下缰绳,一夹马肚,大喝一声:“驾!”
马儿受惊,一下子狂奔了出去,溅起尘土。
陈玄礼望着他的背影,听到一道声音。
“回长安咯!”
那话语中,仿佛全是爽朗和开心。
陈玄礼见状,也是纵马跟上。
……
永嘉坊内,李重茂独自走在巷道中。
赶在了闭坊前的最后一刻,他回来了。
看着已经燃起烛火的灯笼,李重茂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陆萱儿小心用手护着火折子点燃的蜡烛,再用烛火引燃灯笼中的,最后,拿起木杆将灯笼挑高,挂在横梁上。
吱……吱……
李重茂正这么想着时,大门忽然传来声响,门缝变得越来越大。
烛火的微光透过门缝露了出来,陆萱儿娇俏的脸庞也出现在他的眼前。
陆萱儿看见他,桃花眼眸中泛着惊喜的光芒,声音中带着惊喜的喊道:
“阿郎!你回来了……”
说着她手上用力地推开门,将高挑的身躯整个露了出来。
李重茂见她这番动作,想到陆萱儿应该是想学着往日里,他久久未回时,拿着烛火在门口等他。
他叹了口气,将陆萱儿手中的烛火接了过来,说道:“日后……不用再出来等着我了,夜里凉。”
陆萱儿缩了缩脖颈,俏生生地答了一声:“好!”
二人随即并肩入府。
陆萱儿眼尖,看见他衣服上的破洞,虽然奇怪怎么不是清晨穿着出府那件,但没有多问。
只是说道:“阿郎衣服破了,脱下来我替你缝补一下。”
李重茂轻揉了一下她的肩膀,应了声好。
走了没几步,陆萱儿忽地顿住脚步。
从衣袖中拿出一份请帖,递在他面前,上面只写了一个“苏”字。
李重茂一时疑惑。
陆萱儿开口说道:“这是苏仆射府上送过来的,送帖的仆人说,请阿郎明日到苏府赴宴。”
苏瑰送来的请帖?
难不成是为了前几日救了他一事么。
李重茂接过请帖,心里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