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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之阳,天高云阔。
九座以五色神土筑就、高逾十丈的环形祭坛,如同九颗巨大的星辰,拱卫着中央那座最为巍峨的玄黄主坛。坛体之上,旌旗猎猎,绘着九州山川、鸟兽虫鱼的图腾在风中招展。自山脚至山巅,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铺展开去,那是来自九州万国的诸侯、部族首领、功勋部众,以及自发前来的四方黎庶。他们身着各自部族最隆重的服饰,佩戴着象征身份与荣耀的骨饰、玉器、羽冠,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眼中却燃烧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期盼。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而又隐隐沸腾的气息。无数目光,如同百川归海,汇聚于主坛之巅。
禹王立于主坛中央。
他未着华服,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色葛麻长袍,腰间束着一条磨损的犀皮带,赤足踏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连日来的奔波与最后的铸鼎定脉,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深深的疲惫,鬓角也添了几缕风霜。然而,当他站在那里,脊梁挺直如不周山脊,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与脚下大地、头顶苍穹融为一体的磅礴气势,便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压下了山呼海啸般的喧嚣,让整个涂山陷入一种屏息般的寂静。
他手中,紧握着那柄得自九天、承载了河洛玄机的青玉古圭——玄圭。圭体温润,内蕴的星辰水脉纹路在阳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
“吉时已至——!”担任大司礼的皋陶,苍老而洪亮的声音穿透寂静,回荡在群山之间。
呜——!呜——!呜——!
九支巨大的、以夔牛皮蒙制的号角,同时被九名赤膊力士吹响!苍凉、雄浑、仿佛自洪荒深处传来的号角声,如同滚滚雷霆,撕裂长空,震荡着每一个人的心神!
咚!咚!咚!咚!
紧接着,九面同样以夔牛皮鞣制、绘着狰狞兽首的巨大战鼓,在九名巫祝的奋力擂动下,发出沉重如大地心跳般的轰鸣!鼓点由缓至急,如同奔涌的江河,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磅礴节奏!
号角与战鼓交织,奏响了这场旷古盛典的序章!
“祭——天——!”皋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穿透灵魂的穿透力。
禹王缓缓抬起双手,将玄圭高举过头顶,对着浩瀚苍穹,深深一揖。
没有繁复的祷词,没有冗长的仪式。他沉默着,心神却仿佛与手中的玄圭、与脚下的山河、与头顶的星辰,产生了最深沉的共鸣。一股无形的、浩瀚的意念,自他心间升起,融入玄圭,再经由玄圭,化作一道无声的、却足以沟通天地的祈愿,直上九霄!
就在他躬身行礼的刹那——
嗡——!!!
玄圭之上,那流转的星辰水脉纹路骤然亮起!一道凝练纯粹的湛蓝色光柱,自圭尖冲天而起!光柱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洞穿虚空的伟力,直入云霄!
轰隆隆——!!!
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风起云涌!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疯狂汇聚、旋转!云层深处,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仿佛沉睡的天庭被这人间共主的意念所惊动!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那被湛蓝光柱刺穿的云层漩涡中心,一点璀璨夺目的金光骤然亮起!金光迅速扩大、蔓延,如同熔化的金液泼洒在铅灰色的画布上!顷刻间,漫天铅云竟被染成了辉煌灿烂的金色!金色的祥云翻滚涌动,霞光万道,瑞气千条!无数道柔和而神圣的金色光柱,如同天梯般自祥云缝隙中垂落,精准地洒落在九座祭坛之上,将整个涂山笼罩在一片神圣、庄严、充满无上威仪的金辉之中!
“天现祥瑞!金云垂光!”祭坛之下,无数人发出震撼的惊呼,纷纷匍匐在地,对着那漫天金云顶礼膜拜!
“吼——!!!”
“唳——!!!”
“呦——!!!”
几乎在金云垂光的同时,涂山四周的莽莽山林、浩渺水泽之中,响起了无数神异兽类的长鸣!声音或雄浑、或清越、或悠扬,充满了喜悦与臣服!
东方的密林中,青光乍现!一条通体覆盖着翡翠般鳞片、头生晶莹玉角的青龙虚影,自林海深处腾空而起,在金色云霞间蜿蜒游弋,洒下点点甘霖!
南方的天际,赤霞漫天!一只翎羽如火、尾羽流光的朱雀神鸟虚影,沐浴着金辉,清鸣着掠过苍穹,所过之处,空气都变得温暖而充满生机!
西方的山巅,白光冲霄!一头通体雪白、背负玄奥图纹、散发着凛冽庚金之气的巨虎虚影,傲立山巅,仰天长啸,声震四野!
北方的水域,黑浪翻涌!一只龟蛇同体、甲壳上天然铭刻着河洛符文的玄武神兽虚影,自深水中浮现,沉稳如山,吞吐着水元精气!
中央的涂山主峰,更是黄光氤氲!一头形似麒麟、却更加雄壮、通体覆盖着玄黄土晶鳞片、散发着厚重地母气息的神兽——黄麟虚影,自山体中缓缓走出,温顺地伏在禹王主坛之下,发出低沉的、充满敬意的鸣叫!
五方神兽虚影齐现!青龙、朱雀、白虎、玄武、黄麟!它们并非实体,而是这片天地间最精纯的五行灵韵与气运所化!此刻,感应到禹王功成德盛、沟通天地,自发显化,环绕涂山,拱卫主坛!这是天地意志对人间共主最直接的认可与加冕!
“神兽朝贺!五行拱卫!”惊呼声已变成了狂热的呐喊!万民沸腾!
禹王立于主坛金辉之中,五方神兽虚影环绕,神色依旧平静。他缓缓放下玄圭,目光扫过下方如同潮水般跪拜的万国诸侯与黎民百姓。
“诸君,平身。”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力量。
人群缓缓起身,无数道目光,饱含着敬畏、感激、崇拜,聚焦在他身上。
“九州既定,洪水已平。”禹王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在寂静的山野,“此非禹一人之功,乃万民同心,天地共佑之果!”
他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深邃:“然,天下虽安,百废待兴。山川虽定,气运需固。今聚九州万国于此涂山,非为彰显禹之功,实为共商大计,同定乾坤!”
话音落下,他侧身一步,让出主坛中央的位置。
“诸君,请——!”
随着他话音落下,早已等候在坛下的万国诸侯代表,按照事先排定的次序,在司礼官的引导下,神情肃穆地依次登坛。
首先登坛的,是来自东方青州的代表。为首者身披青色羽衣,头戴翠玉冠,面容清癯,身后随从抬着一只巨大的、以千年沉香木打造的宝箱。他行至坛中,对着禹王深深一揖,随即打开宝箱。
嗡——!
一股浓郁的生命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箱中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九株形态各异、通体流转着青翠光华的灵植!有叶如碧玉、花似星辰的“星辰草”;有藤蔓虬结、结着龙眼大小赤红果实的“朱果藤”;更有扎根于一块青玉原石之上、散发着氤氲灵气的“玉髓芝”!每一株都堪称稀世奇珍,蕴含着磅礴的乙木生机!
“青州诸部,感禹王导洪开山,活我万民!献青州乙木灵根九株,以表臣服,共襄盛举!”青州代表声音清朗,带着由衷的敬意。
紧接着,南方赤州的代表登坛。为首者身材魁梧,身披赤红犀甲,背负一柄巨大的赤铜战斧。他身后随从捧上的,并非宝箱,而是一块通体赤红、如同凝固火焰般的巨大矿石!矿石表面天然形成凤凰浴火的纹路,散发着灼热逼人的离火气息!正是赤州火山深处孕育的至宝——赤凰炎髓!
“赤州诸部,献赤凰炎髓一方!愿以此火,助王铸鼎安邦,焚尽世间邪祟!”赤州首领声如洪钟,带着南方的炽烈豪情。
西方白州的代表紧随其后。他们身披素白麻衣,气质冷冽如金铁。献上的贡品,是九柄形制古朴、通体闪烁着白金光泽的短剑!剑身非金非玉,竟是以西方昆吾山特有的白金神铁,混合着星辰砂,由族中神匠千锤百炼而成!剑锋未开,却已散发出割裂虚空的锋锐之气!
“白州献昆吾白金剑九柄!剑锋所指,魑魅魍魉辟易!愿为王前驱,护佑西疆!”白州代表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北方黑州的代表登坛。他们来自苦寒之地,身披玄色鱼皮大氅,面容坚毅。献上的贡品,是一尊通体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玉盆!盆中盛放着九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幽幽蓝光与浓郁水元精气的宝珠——玄冥癸水珠!此珠生于极北深海寒眼,蕴含至阴至纯的水元之力,有滋养万物、平息狂暴之能!
“黑州献玄冥癸水珠九颗!愿以此水,润泽王土,调和阴阳!”黑州首领的声音如同深海寒流,冰冷而坚定。
最后登坛的,是来自中央冀州、豫州等核心区域的代表。他们献上的并非奇珍异宝,而是九只巨大的陶瓮。瓮盖揭开,里面盛放的,是色泽金黄、颗粒饱满、散发着浓郁谷物清香的粟米!这是中原沃土孕育的最精粹的粮食精华,象征着最根本的民生根基!
“中原诸部,献五谷精粹九瓮!民以食为天,愿以此粟,滋养万民,固我华夏根本!”中原代表的声音沉稳厚重。
金、木、水、火、土!五方诸侯,所献贡品,无不暗合五行本源,对应九州地气!这不仅仅是臣服的象征,更是对禹王划分九州、疏导地脉、安定乾坤功绩的最高认可!是万民之心与天地意志的共鸣!
当最后一批诸侯代表献礼完毕,退回坛下。整个涂山,再次陷入一种神圣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最后的、象征着天命所归的时刻。
禹王的目光,缓缓扫过坛下万国诸侯,扫过那堆积如山的五行贡品,最终,再次投向手中那柄温润的青玉玄圭。
他深吸一口气,将玄圭再次高高举起,对着那依旧金霞漫天的苍穹,发出了一声震动寰宇的宣告:
“自今日起!九州一体,万民同心!山河永固,气运长存!此圭为证,天地共鉴——!”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玄圭之上,那原本内敛的星辰水脉纹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太阳般璀璨的湛蓝神光!光芒并非直射,而是化作无数道细密的、流淌着玄奥符文的蓝色光流,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至整个玄圭表面!
紧接着!
轰——!!!
一道无法形容其粗壮、其凝练、其神圣的湛蓝色光柱,自玄圭顶端轰然爆发!光柱直冲九霄,狠狠贯入那漫天翻滚的金色祥云漩涡中心!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被湛蓝光柱贯入的金色祥云漩涡,如同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猛地向内收缩、塌陷!漩涡中心,一点无法直视的、仿佛蕴含了宇宙本源的白光骤然亮起!随即,白光猛地扩散!
一张巨大无比、清晰无比、由无数星辰光点与玄奥符文交织而成的——河图洛书虚影!在金色祥云与湛蓝光柱的交汇处,缓缓展开!图卷之上,九州山川脉络、江河湖海走向、地脉气机流转、乃至万民聚居之所,无不清晰标注!它缓缓旋转着,散发出统御山河、梳理地脉的无上伟力!
“河图洛书!天授神图!”惊呼声已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狂热嘶吼!
河图洛书虚影出现的刹那!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涂山南麓,那九座刚刚铸成、镇压在九处地脉节点的青铜巨鼎,仿佛受到了至高无上的召唤,同时发出了低沉而威严的嗡鸣!鼎身之上铭刻的山川鸟兽纹饰瞬间亮起,各自射出一道凝练的玄黄光柱,冲天而起!九道光柱并非杂乱,而是精准地投射到天空那巨大的河图洛书虚影之上,与图中标注的九州节点完美重合!
九鼎之光,与河图洛书虚影相连!如同为这张天道神图注入了大地的厚重与生机!图卷瞬间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清晰!散发出的统御伟力,笼罩了整个华夏大地!
这一刻,天图地鼎,交相辉映!天命地脉,完美交融!
“吾王万岁!九鼎永镇!山河永固!气运长存——!!!”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自涂山之巅,席卷而下,传遍四野,震动八荒!无数人热泪盈眶,对着主坛上那道沐浴在神光中的身影,对着天空中那幅定鼎乾坤的神图,对着那九道沟通天地的鼎光,虔诚地、狂热地、一遍又一遍地叩拜下去!
万国朝禹,神人共庆!这一刻,禹王功成德盛,天命所归!一个以“夏”为名、以九鼎为象征、以人道气运沟通天地意志的崭新时代,在涂山金云霞光、万民山呼海啸之中,煌煌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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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渐歇,金霞渐隐。
诸侯与万民在司礼官的引导下,有序退场,前往山下早已备好的宴席之地。涂山主坛之上,只余下禹王与几位重臣。
夕阳的余晖为巍峨的祭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也拉长了禹王孤独的身影。他依旧立于坛心,手中紧握着那柄光芒内敛、却依旧温润的青玉玄圭。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越过连绵的营帐,投向远方暮色苍茫的山河轮廓。
“王上,诸事已毕,该下山赴宴了。”皋陶走上前,低声提醒。
禹王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拂过玄圭上那些繁复玄奥的纹路。圭体微凉,却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属于这片大地最深沉的脉搏。
“皋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无比清晰,“你看这九州山河,万民黎庶。”
皋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暮色四合,炊烟袅袅升起,隐约可闻山下宴席传来的欢声笑语,夹杂着孩童的嬉闹与牛羊的哞叫。劫后余生的土地,正焕发着新生的活力。
“洪水虽平,疮痍未复。”禹王的声音低沉,“诸侯虽服,人心各异。九鼎虽镇,气运流转……前路,依旧漫长。”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玄圭,那承载了河洛玄机、沟通了天地意志的神物,此刻却仿佛重逾千钧。
“此圭,非权柄,乃枷锁。”他轻声道,指尖划过圭体上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天然裂痕,“承天命者,负万民。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皋陶肃然,深深一揖:“王上心怀苍生,如履薄冰,乃天下之幸。然天命所归,众望所系,王上当以社稷为重。”
禹王沉默片刻,最终缓缓点头。他最后望了一眼暮色中的山河,转身,一步步走下祭坛。玄圭在他手中,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在夕阳下折射出内敛而沉重的光泽。
涂山盛会,万国来朝。神光退去,喧嚣散尽。唯有那九尊矗立在山河要冲的青铜巨鼎,在渐浓的暮色中,沉默地散发着镇压地脉、沟通天地的玄黄微光,如同九颗永不熄灭的星辰,守护着这片刚刚走出洪荒、百废待兴的华夏大地。而手持玄圭的王者,已将那无上荣光与如山重任,一同扛在了肩上,走向了灯火初燃、却也暗流隐现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