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的日子,像被拧干的毛巾,榨干了所有人最后的力气。
一个月过去。
操场上的草皮被踩秃了一块又一块。
新兵们黝黑的脸上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属于军人的坚毅。
尤其是二排。
陈远这个名字,在新兵连里几乎等同于“魔鬼”的代名词。
每天雷打不动的五公里武装越野只是开胃菜。
那条长达六百米的障碍场,才是所有新兵的噩梦。
高板、壕沟、独木桥,一个接一个,榨干你肺里最后一口空气。
别的排跑一趟就感觉腿不是自己的了。
二排倒好,陈远会面无表情地掐着秒表,不达标的,再来一遍。
连队规定的训练科目,他一样不落,甚至变本加厉。
连队没安排的附加训练,他见缝插针,硬是塞满了新兵们所有喘息的时间。
效果是显著的。
每次连队组织小考核,二排的成绩总是遥遥领先,把一排和三排甩在身后吃土。
这让连长林舟行和指导员孟欣音又爱又恨。
爱的是陈远这小子确实有本事,带出来的兵嗷嗷叫。
恨的是他太能折腾,搞得其他两个排长压力巨大,天天来他们这儿诉苦。
这天是难得的休整日。
没有紧急集合哨,没有五公里,没有障碍场。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营区的梧桐树上,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悠闲的味道。
新兵们有的在宿舍里写家信,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吹牛,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突然,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营区的寂静。
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军绿色越野车,卷着一路尘土,稳稳地停在了宿舍楼前。
车门打开,一个肩膀上扛着少校军衔的军官走了下来。
他身姿笔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正在聊天的连长林舟行和指导员孟欣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这个牌照……不是他们这个军区的。
少校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啪地一个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首长!我奉军区命令,前来接陈远同志!”
他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林舟行和孟欣音都愣住了。
军区命令?
接陈远?
林舟行回过神,回了一礼,皱着眉问道。
“同志,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叫陈远的排长。”
少校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调令,递了过去。
“没错,就是你们新兵连二排排长,陈远少尉。”
林舟行接过调令,目光落在上面的签发单位和那枚刺眼的印章上,瞳孔猛地一缩。
一旁的孟欣音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上瞬间写满了震惊。
“我马上去叫他。”
林舟行收起调令,语气变得客气了许多。
很快,陈远就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
他表情平静,看不出丝毫意外。
他走到少校面前,立正敬礼。
“排长!”
“首长好!”
少校回了一礼,脸上那副冷峻的表情融化了些许。
“上车吧,时间紧急。”
“是!”
陈远转身,对林舟行和孟欣音敬礼。
“连长,指导员,我离开期间,排里的工作暂时由一班长周有为代理。”
他安排地有条不紊,仿佛只是出个普通的公差。
林舟行张了张嘴,那些关于调令的疑问盘旋在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不该问的,绝对不问。
这是纪律。
“好,注意安全。”
孟欣音看着陈远,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也只是叮嘱了一句。
“去吧。”
陈远点点头,转身登上了越野车。
车门关闭,引擎再次轰鸣,那辆绿色的越野车没有丝毫停留,迅速掉头,绝尘而去。
只留下满院子惊愕的新兵,还有面面相觑的连长和指导员。
陈远前脚刚走,二排的宿舍里,气氛就彻底活泛起来。
压在头顶的大山暂时被搬走了,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三班宿舍里,孙弈瘫在自己的马扎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舒坦了。
“我的天爷啊,魔鬼终于走了……”
他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一脸的劫后余生。
“你们说,排长这是去干嘛了?军区直接来车接,这排面也太大了吧?”
“谁知道呢,估计是家里有事吧。”
“管他干嘛呢,走了就好,最好别回来了!”
孙弈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窃喜。
“这一个月过的……你们是没看见一排那帮孙子看咱们的眼神,跟看怪物似的。”
他越说越来劲,开始模仿起来。
“‘哟,二排的兄弟啊,今天又加餐了?’我加他奶奶个腿儿!”
宿舍里响起一阵哄笑。
“行了,少说两句。”
旁边一个新兵劝道。
“排长对咱们严是严了点,可你看看咱们的成绩,哪个排比得上?”
“成绩能当饭吃啊?”
孙弈不服气地撇撇嘴。
“我宁愿成绩差点,也不想天天被练得跟死狗一样。”
“再说了,他最好永远别回来,咱们换个新排长,说不定日子还好过点。”
他这话刚说完,宿舍门口就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孙弈。”
是三班长沈力。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脸色铁青。
宿舍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孙弈的脸瞬间白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班……班长……”
沈力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
“你刚才说什么?希望排长别回来?”
“我……我开玩笑的……”
孙弈的声音都在发抖。
“开玩笑?”
沈力冷笑一声。
“拿排长开玩笑?你胆子不小啊!”
“排长怎么带我们的,你心里没数吗?”
“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沈力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
那个男人,是真心想把他们这群新兵蛋子锻造成一块好钢。
可现在,他带的兵,却在他刚离开的时候,在背后说这种风凉话。
沈力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全体都有!”沈力猛地一声大吼。
三班所有新兵瞬间从马扎上弹了起来,站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