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每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宿舍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这里不是酒店的豪华套房,而是新兵连的八人间。
坚硬的木板床取代了柔软的席梦思。
“都别杵着了,赶紧动起来。”
四班长谢闯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虽然也累,但身姿依旧挺拔。
他走到一个空床铺前,将那床军绿色的被子整个抖开,平铺在床板上。
“今天教你们第一课,叠被子。”
“部队的被子,必须是豆腐块。”
新兵们闻言,脸上露出了比刚才跑步还痛苦的表情。
叠被子?
他们在家连被子都懒得叠,现在居然要叠成豆腐块。
“班长,这棉花又厚又硬,怎么可能叠成块啊。”
一个新兵有气无力地抱怨道。
“所以要压。”
谢闯从床下拿出一个小马扎,也就是那种最简单的四条腿木凳子。
他将凳子的一条腿对准被子的一角,然后整个人用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
“用尽你们的力气,把里面的棉花给我压实,压平,压到最薄。”
“只有把被子压成一张硬纸板,你们才能把它立起来。”
谢闯一边说一边示范,动作娴熟有力。
新兵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这哪里是叠被子,这分明是体力活。
可命令就是命令。
几个人认命地拿起自己的小马扎,学着谢闯的样子,开始和自己的被子较劲。
“砰砰”的闷响在宿舍里回荡,像是某种沉闷的打击乐。
大部分人都在跟被子作斗争。
只有冯家俊,一动不动地趴在自己的床铺上,脸埋在枕头里,仿佛一具尸体。
他今天丢的人,比他这辈子加起来都多。
体能上的溃败,尊严上的碾压,让他彻底失去了心气。
“哎,我说,这当兵也太他妈累了吧。”
一个叫贾奇的新兵一边费力地压着被子,一边小声嘟囔。
他的额头上又冒出了一层新的汗珠。
“以前总听人说,没当过兵的男人不算合格的男人,我看这纯粹是骗人来遭罪的鬼话。”
贾奇把凳子换了个角,继续用力压。
他瞥了一眼趴着不动的冯家俊,凑近了些。
“哎,家俊,你说……咱们那排长,真有那么厉害?”
冯家俊的身体动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不信?”
他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闷闷的。
“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贾奇脖子一缩,讪讪地笑了笑。
“那还是算了。”
“我还是老老实实压我的被子吧。”
他觉得,跟自己的小命比起来,叠被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响起一阵尖锐急促的哨声。
“哔——哔哔——”
“紧急集合!”
是谢闯的声音,带着焦急。
宿舍里顿时人仰马翻。
新兵们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套鞋子,动作慌乱得不成样子。
等他们歪歪扭扭地冲到楼下集合时,陈远正黑着脸站在队列前方,手里拿着一个秒表。
“报告排长,二排集合完毕,请指示!”
周有为跑到陈远面前,敬礼报告。
陈远看都没看他,只是举起了手里的秒表。
“三分三十七秒。”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你们知道在战场上,三分钟三十七秒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敌人的炮弹已经把你们的阵地犁了三遍。”
“意味着你们还没看到敌人长什么样,就已经全部阵亡。”
“意味着耻辱,意味着失败,意味着死亡。”
陈远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电。
“你们以为这是在玩过家家吗?”
“你们浪费的不是时间,是你们自己的命!”
新兵们全部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喘。
“全体都有!”
“是!”
“军姿,一个半小时。”
陈远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
一个半小时!
刚刚才跑完武装越野,现在又要站一个半小时军姿。
魔鬼。
这个排长绝对是个魔鬼。
这是所有新兵此刻唯一的念头。
“谁要是敢动一下,加半个小时。”
“谁要是倒下了,扶到旁边休息五分钟,然后回来继续站。”
“时间,重新计算。”
陈远说完,就抱臂站在一旁,像一尊雕塑,冷眼看着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九月的太阳依旧毒辣,毫无遮挡地炙烤着操场。
新兵们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他们却不敢伸手去擦。
双腿开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然后是无法控制的颤抖。
视线渐渐模糊,耳边传来嗡嗡的鸣响。
终于。
“噗通”一声。
一个新兵身体一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旁边的班长立刻上前,将他拖到不远处的树荫下。
陈远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几分钟后,那个新兵被架了回来,重新站进了队列。
他的脸色比纸还白,但眼神里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恐惧,还有……倔强。
一个半小时,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解散的命令下达时,几乎所有人都站不稳了。
他们的手脚已经彻底僵硬,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火。
胸口堵得慌,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呕吐。
军绿色的作训服被汗水浸透,又被太阳晒干,留下了一片片白色的盐渍。
回到宿舍,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新兵们一个个瘫倒在自己的床铺上,大口喘着气。
“所有班长,排长室开会。”
谢闯他们几个对视一眼,整理了一下军容,走了出去。
班长们一走,宿舍里压抑的气氛才稍微松动了一些。
“操……这他妈是人过的日子吗……”
贾奇第一个开口,声音沙哑。
“那个陈远就是个变态,心理变态!”
“我想回家……我想我妈做的红烧肉了……”
一个新兵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一时间,宿舍里充满了各种抱怨,还有对过去美好生活的回忆。
只有强者才能制定规则,而他们,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弱者。
“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去泡个澡,找两个技师好好按按。”
贾奇幻想着。
“对了,我得给我女朋友打个电话,她肯定想死我了。”
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仿佛女朋友是能支撑他熬下去的唯一动力。
一直沉默的冯家俊突然冷笑了一声。
“呵。”
那声笑里,充满了不屑。
贾奇有些不爽。
“你笑什么?”
冯家俊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靠着墙,眼神幽深地看着贾奇。
“女人?”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
“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当你真正有钱有势的时候,女人,是最不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