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禁闭室。
陈远盘腿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脊挺得笔直。
七天了。
整整七天，他就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没有声音，没有交流，只有一日三餐从门下的开口推进来。
后悔吗。
陈远问自己。
脑海里浮现出侯浩然那张充满傲慢的脸，和他伸向孟欣音的手。
不。
他不后悔。
那一拳砸下去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无比痛快。
只是，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脱下这身军装，回到地方，凭他的头脑，想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并不难。
可他真的甘心吗。
不。
他想留下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飞速运转，构筑着一幅宏大的战争蓝图。
如果……如果能留下来，他想做点不一样的事情。
“咔哒。”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打破了死寂。
铁门上的锁被打开了。
刺眼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让处于黑暗中的陈远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一个面无表情的警卫站在门口，声音冷硬。
“出来。”
陈远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关节。
他跟着警卫走出禁闭室，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
走廊尽头，一抹熟悉的身影让他脚步一顿。
孟欣音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便装，神情憔悴，眼眶下面带着淡淡的青色。
她看见陈远，眼睛瞬间就红了。
“你……你瘦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心疼。
陈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软。
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珠，动作格外温柔。
“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出来了。”
孟欣欣咬着嘴唇，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以为……我以为他们会……”
“不会的。”
陈远打断了她的话，嘴角勾起轻松的笑意。
“别想那么多。”
他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我现在，就想喝你做的排骨汤。”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孟欣音的脸颊瞬间飞上两团红云，连眼泪都忘了流。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就在这时，那个带他出来的警卫走了过来，立正敬礼。
“陈远同志，首长要见你，请跟我来。”
陈远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他对孟欣音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第六集团军军部，一间宽敞的接待室里，长条会议桌擦得锃亮，能清晰地映出人影。
江东临坐在主位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神情看不出喜怒。
他的左手边，是军长李云霄，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右手边，则是三师师长胡胜利，他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三位将官，就这么沉默地坐着。
门被敲响了。
“报告！”
“进来。”
陈远推门而入，身姿笔挺，目不斜视。
他走到会议桌前三步远的位置站定，双脚并拢，猛地一个标准的敬礼。
“报告首长！士兵陈远奉命前来报到！”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在这间安静的办公室里激起一阵回响。
胡胜利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这小子，都到这份上了，还这么精神？
江东临抬起眼皮，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陈远。
“陈远，你可知错？”
李云霄和胡胜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问题，就是决定性的。
只要陈远低头认个错，说几句软话，凭着江副司令对他的看好，这件事就有转圜的余地。
陈远迎着江东临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他缓缓放下手臂，腰杆挺得更直了。
“报告首长！”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有错。”
胡胜利刚松了半口气。
“但我不认错！”
胡胜利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小子疯了？！
江东临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大变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士兵。
“哦？”
“说说看，你错在哪里，又为什么不认错。”
陈远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三位首长。
“报告首长，我错在违反纪律，动手打人。无论什么理由，动手就是错了。这一点，我承认。”
“但是，我为什么不认错？”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因为侯浩然那样的行为，是对军人荣誉的玷污！是对我们这身军装的侮辱！”
“他身为一名军官，不想着保家卫国，却仗着自己父亲的权势，骚扰女同志，欺压普通士兵。”
“这样的人，就是部队里的害群之马，是一颗毒瘤！”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动手！”
一番话掷地有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说完了？”江东临终于开口。
“说完了。”陈远答道。
“那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打算？”江东临又抛出一个问题。
胡胜利的心又悬了起来，他生怕陈远再说出什么“大不了脱军装走人”的混账话。
陈远却挺直了胸膛，目光坚定。
“报告首长，我申请留队！”
这个回答，让胡胜利和李云霄都愣住了。
都闹成这样了，还想留队？
“你凭什么觉得，部队还会留下你这样一个不服从管教，公然顶撞上级的兵？”
江东临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陈远沉默片刻，忽然说道。
“凭我的二等功。”
“我想用我的二等功，换一个继续服役三年的名额。”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他竟然要用这个来换一个留队名额？
胡胜利急了，他猛地站起来。
“陈远！你胡闹什么！你知道二等功意味着什么吗！”
陈远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定在江东临身上。
“我知道。”
“但我答应过我的一个战友，我要替他，把他没走完的军旅路，走下去！”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底闪过悲伤。
“我要替他，看看这支军队未来的样子。”
这番话，让胡胜利所有想骂人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良久，江东临才缓缓开口。
“未来的样子？”
“在你看来，我们这支军队，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
这是一个很宏大的问题。
所有人都以为，陈远会说一些“更加强大”“战无不胜”之类的套话。
然而，陈远却说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陌生的词汇。
“合成营。”
“什么？”胡胜利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李云霄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陈远没有怯场，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禁闭室里构思了无数遍的想法，清晰地表达了出来。
“我认为，未来的战争，是信息化的，快节奏的，高强度的联合作战。”
“我们现在师团营连的传统编制，指挥层级太多，反应速度太慢，很难适应未来战争的需求。”
“我的构想是，打破兵种壁垒，将传统的步兵营进行重组。”
“把炮兵、装甲兵、侦察兵、工兵、通信兵……”
“这些不同的专业力量，进行模块化编组，直接下沉、压缩到一个营级单位里。”
“让营长在自己的指挥权限内，就能直接调动炮火支援、装甲突击、情报侦察等多种力量。”
“这样一来，一个营，就不再是单纯的步兵营或者炮兵营。”
“而是一个能独立遂行多种作战任务的综合作战单元。”
“这就是‘合成营’。”
胡胜利目瞪口呆，他听得云里雾里，但不明觉厉。
李云霄则是满脸的震惊。
他从未想过，这些最前沿的构想，会从一个普通士兵的嘴里如此系统地讲出来。
而江东临的脸上，终于一次出现了剧烈的神情变化。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桌子。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远，那眼神里不再是审视，而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你说的这些……这些构想，你是怎么想到的？”
“报告首长，是我自己瞎琢磨的。”陈远平静地回答。
江东临缓缓坐下，“这些构想，你能写成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吗？”
“能。”陈远毫不犹豫。
“需要多久？”
陈远想了想。
“给我纸和笔，几个小时就够了。”
江东临呼吸猛地一窒。
他转过头，对着门口的方向，下达了命令。
“警卫员！”
门外的警卫立刻推门进来。
“到！”
“调一个警卫班过来，守在这间办公室门口。”
“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