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团军，会议室。
第三师的军官们，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却黯淡无光，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整个演习，他们被蓝方按在地上摩擦，狼狈不堪。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对面的蓝方，第六师的军官。
他们虽然也在挨训，但眉宇间那股子藏不住的傲气，怎么都压不下去。
毕竟，他们赢了。
赢得很漂亮。
至少在演习结束的哨声吹响前，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都哑巴了？”
一道带着怒意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死寂。
坐在主位上的军区首长江东临。
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枯瘦的手指重重地在红木会议桌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
“看看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熊样！”
“演习是输了，可你们的精气神呢？”
江东临的目光扫过第三师的一众军官，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心上。
“人家一个跳水的小娃娃，都知道在瀑布底下练胆，就为了挣个不输不赢。”
“你们倒好，被人家一个斩首行动，一个渗透作战，打得找不着北。”
“最后靠着人家一个兵，硬生生把一个完败的局，给拉成了平手。”
“怎么，还不服气？”
“觉得丢人了？”
江东临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吹了吹热气。
“人家那才叫虽败犹荣！你们呢？你们这是胜之不武，败之不武！”
第三师师长胡胜利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站起身，军姿笔挺。
“报告首长！这次演习的失利，责任主要在我！”
胡胜利声音洪亮。
“是我轻视了对手，总觉得六师是老对手，他们的战术打法我们都摸透了。”
“结果，人家一上来就用了我们完全没预料到的新战法。”
“我们对小股部队渗透作战的准备严重不足，导致指挥系统在开战初期就陷入了混乱。”
“还有，我们的电子对抗能力，确实不如六师，他们的信息压制，让我们成了瞎子，聋子。”
“装备……我们的装备也确实落后了……”
胡胜利一项一项地列举着失败的原因，像是在做最深刻的检讨。
江东临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放下水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说完了？”
胡胜利一愣，点了点头。
“你说的这些，是原因，但不是根本原因。”
江东临冷冷地看着他。
“根本原因，在你，在你的思想！”
“刚愎自用！总以为自己什么都对，总以为老经验能解决新问题！”
“战争形态早就变了！你还抱着几十年前的战术手册当圣经，你不输谁输？”
胡胜利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江东临的批评，字字诛心。
骂完了胡胜利，江东临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边。
“还有你，罗爱军。”
第六师师长罗爱军心里咯噔一下，刚刚还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态，瞬间荡然无存。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演习还没结束，你就跑到导演部来喝茶聊天，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结果呢？”
“人家一个兵，端了你的基地弹药库，顺手把你这个蓝军首长给狙了。”
“你那张沾沾自喜的老脸，当时可真是精彩啊。”
江东临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精准地捅进了罗爱军最痛的地方。
罗爱军那张黝黑的老脸，瞬间涨得通红。
本该是一场载入教科书的完胜。
最后却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兵，硬生生给搅黄了，变成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平局。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场完胜，被人家追成了平局，你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一个师的兵力，被人家一个兵搅得天翻地覆，你们六师的脸，还要不要了？”
罗爱军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有什么好骄傲的。
他们赢了过程，却输了结局。
还输得这么窝囊。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无论是“战败”的三师，还是“战胜”的六师，此刻都像是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一个参谋快步走到胡胜利身边，压低声音递过来一个文件袋。
“师长，六团五营的常营长和林连长送来的紧急报告。”
胡胜利皱了皱眉，都什么时候了，还送报告。
他有些不耐烦地接过文件袋。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那几个“十万火急”的大字时，心头莫名一跳。
胡胜利压下心头的疑惑，撕开了文件袋的封条。
他先抽出了第一份报告——《关于狙杀蓝军指挥部行动之作战复盘报告》。
只是一个标题，就让胡胜利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快速地浏览起来，报告的字迹并不算工整，甚至有些潦草。
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对战局的敏锐洞察力，那种天马行空的战术构想，让他越看越心惊。
报告详细复盘了蓝军的整个渗透斩首过程，仿佛作者当时就在蓝军的指挥部里。
更可怕的是，报告后面还提出了三种针对性的反制方案。
每一种方案，都刁钻狠辣，直指蓝军战术的核心弱点。
如果演习时他们能有这份报告……
胡胜利不敢想下去。
当他看到报告末尾梁勇安的签名，以及林舟行附上的那张说明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报告是另一个叫陈远的兵写的？为了把功劳让给即将退伍的战友？
胡胜利的胸膛剧烈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情绪，像是电流一样传遍四肢百骸。
他猛地抬头，看向同样在低头看文件的首长李云霄。
“首长！”
胡胜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快步走到李云霄身边，将手里的报告递了过去。
“您快看看这个！”
李云霄疑惑地接过报告，只看了几眼，脸上的表情就从平静转为了震惊。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报告的边缘。
“这……”
李云霄猛地抬起头，和胡胜利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
“好小子！真是个好小子！”
李云霄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
“快！给江首长看看！”
报告被呈到了江东临面前。
这位身经百战的老首长，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但很快，他的眼神就变了。
他看得极其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仿佛要将那几页纸看穿。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解地看着这几位突然失态的领导。
一份报告而已，至于吗？
终于，江东临看完了。
他缓缓地合上报告，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去作战室！”
“所有人！现在，立刻，马上去集团军作战室！”
会议室外的走廊上。
常明和林舟行站得像两棵松树，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浸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里面压抑的争吵声，他们隔着厚重的门板都能隐约听见。
每一声，都让他们的心跟着揪一下。
在这种神仙打架的场合，他们这两个小小的营连级干部。
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两片落叶，随时可能被卷进去，摔得粉身碎骨。
“你说……师长他们，会看我们的报告吗？”
常明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舟行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应该……会吧。”
他的声音里也充满了不确定。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江东临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的目光在走廊里一扫，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常明和林舟行的身上。
常明和林舟行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站得更直了，连呼吸都忘了。
完蛋了。
这是他们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然而，江东临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们彻底懵了。
“你们两个，也一起进来。”
江东临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去作战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