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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太和城。

虽然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已然散去,但城墙与街巷间残留的暗沉血迹,仍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战争。

南诏王室的抵抗力量已被彻底肃清,城内秩序渐复。

意气风发的鲜于仲通站在昔日南诏王宫的阶前,正欲召集投降的南诏贵族入宫安抚,以示恩威。

然而,他这念头刚起,便被黄忠嗣坚决的劝阻了。

“大帅,此举万不可行!”

黄忠嗣目光沉静,“王宫乃帝王居所,象征至高权柄。

大帅在此召见降臣,虽是好意,但若传回长安,被有心人扣上个‘僭越’、‘妄自尊大’的罪名……恐对您前程不利。”

他点到即止,但其中蕴含的风险不言而喻。

鲜于仲通闻言,心头一凛,方才因大胜而翻腾的得意瞬间冷却了大半。

黄忠嗣的提醒如同冷水浇头,让他瞬间醒悟过来——自己险些得意忘形,忽略了长安城中的政治暗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份冲动,感激地看了黄忠嗣一眼:“忠嗣所言极是,是本帅思虑不周了。”

最终,鲜于仲通选择在太和城官署内设下宴席,召集南诏各部首领、归顺贵族。

席间,他言辞恳切,不仅承诺保留各部首领原有的自治权,还特意强调将为他们向朝廷请功,表彰其“弃暗投明”之功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欣喜与奉承之声。

这些南诏遗臣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他们最担心的便是唐军秋后算账、清算旧账,如今竟还能保留权位甚至有望得赏,怎能不感激涕零?

散席之后,暗流涌动。

深知“破财消灾”与“提前投资”之道的贵族们,纷纷遣心腹送来厚礼。

成箱的金银珠宝、名贵药材、珍稀皮货,流水般送入鲜于仲通的临时府邸。

而黄忠嗣,这个虽未在台前宣扬,但早已被段全葛等降将私下透露为“此战首功”、“未来必定飞黄腾达”的年轻都尉,自然也成了重点“投资”对象。

各色礼物同样络绎不绝地送到他的住处。

面对这份“心意”,黄忠嗣并未故作清高。

他深知乱世之中,无财寸步难行,无粮更无法养兵、抚恤部属、招揽人心。

扩建势力、稳固根基,样样都需要真金白银。

他坦然受之,心中盘算着如何将这些财物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力量。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被贬为马夫、受尽屈辱的柳景福,始终心怀怨恨。

他不知从何处探听到,黄忠嗣麾下的爨弘盛曾在盘蛇隘秘密处理了一批缴获的战利品,所得钱财尽数用于抚恤安戎军旧部。

他虽不敢直接弹劾黄忠嗣,却在军中暗地里散播流言,含沙射影地指责其“私分缴获”、“收买军心”。

流言终究飘到了鲜于仲通的耳中。

对此,鲜于仲通只是哂然一笑。

在他看来,黄忠嗣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区区缴获用于抚恤麾下百战余生的安戎军老卒,不仅无可厚非,甚至更显其体恤部属、有情有义。

这种“人之常情”的小事,与平定南诏的泼天功劳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当即下令军中禁绝此类无谓谣传,并派人去马厩对柳景福严加警告,勒令他安守本分,不得再生事端。

柳景福碰了个硬钉子,只得暂时偃旗息鼓,在臭气熏天的马厩里继续他的怨毒生涯。

时间荏苒,又过半月有余。

来自长安的八百里加急诏书再次送达,皇帝李隆基急召鲜于仲通回朝述职,共议南诏故地的善后处置大计。

同时,也需将重要的南诏王室俘虏带回长安。

此时,如何安排南诏这片新定之土的留守人选,成了鲜于仲通眼前最紧迫的问题。

环顾麾下,他惊觉自己竟无人可信。

南诏局势初定,暗流涌动,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

若将大权交给一个无能或怀有二心之人,导致局面失控,他鲜于仲通难辞其咎,刚刚到手的泼天功劳也可能化为乌有。

思虑再三,唯有一人让他绝对放心——黄忠嗣。

他不仅智勇双全,更关键的是,其功业前途已与他鲜于仲通牢牢绑定。

将南诏交予黄忠嗣,既是对其能力的认可,也是对其忠诚的最大信任,更是确保自己胜利果实不失的最佳选择。

于是,一个在唐军体系中堪称“奇幻”的局面出现了:鲜于仲通力排众议,留下万余名唐军,并将南诏故地的军政大权,尽数托付于一个从五品的游骑将军——黄忠嗣。

他郑重留下自己的节度使令牌,赋予黄忠嗣便宜行事、号令诸军的最高权限。

一时间,南诏境内,无论官职高低,皆须听命于这位年轻的都尉。

至于秦琮与爨弘盛,因已属牙兵营编制,只得随同鲜于仲通踏上返回成都的归途。

太和城头,黄忠嗣凭栏远眺,望着远去的旌旗,感受着肩头沉甸甸的权柄与责任。

沉默片刻后,对身旁的黄峒说道:“老四,那板子,可以毁了。”

黄峒一愣,脸上满是错愕:“二哥?不是说……那是日后紧要关头的底牌么?”

黄忠嗣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目光转向一旁如影子般沉静的阿木:“老五,给你四哥解释解释。”

阿木微微颔首,清冷的嗓音在城头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四哥,南诏已经亡了,再追究之前败绩已无意义。况且此役过后,我们立的功,太大了。大帅此番回京述职,必得陛下重赏,封侯拜相亦未可知。而我们,特别是二哥,”

他看向黄忠嗣的背影,“封赏绝不会轻,甚至……爵位可期。”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到了那时,我们便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卒子。即便日后大帅……有波折,”

他措辞谨慎,“也牵连不到我们了。”

阿木的声音很是郑重,“因为我们自身已成根基,有了分量!动我们?除了圣人之外,其他人都得有所顾忌。”

黄峒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眼中的迷茫被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取代:“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用力点头,显然被阿木剖析的形势说服。

黄忠嗣嘴角终于牵起一丝笑意,他回身,目光落在阿木身上:“老五,安戎军右厢整编、练兵之事,以后就交给你四哥全权负责。

你跟着我处理政务吧,跟这些世家大族,部落首领打交道可一点都不比打仗简单。”

他随即又看向黄峒,:“老四,眼下正是补充兵员的好时机。给我补足三千精锐!那些南诏大族、商贾送来的金银绢帛不必吝啬,尽数用上,务求兵精粮足!”

黄峒脸上刚升起的兴奋顿时被一丝忐忑取代,他搓着手,有些底气不足:“二哥,练兵带兵我自当尽力,可……就我一个人,统管这三千人,还涉及钱粮辎重,这担子是不是……”

话未说完,黄忠嗣已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盔,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犹豫:“给你机会就给我接住了!这点事都扛不起来,以后就老实回去当你的冲锋陷阵小兵!”

言罢,黄忠嗣不再看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城墙下走去。

阿木立刻跟上,经过黄峒身边时,飞快地低语了一句:“四哥,放手去做,二哥信你。”声音虽轻,却带着鼓励。

黄峒摸着被拍过的头盔,愣在原地片刻。看着二哥和阿木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深吸一口初冬凛冽的空气,对着空旷的城下,用尽力气大吼道:“二哥!你放心!我黄峒绝——不——让你失望——!”

吼声在太和城头盘旋,震得城墙砖缝里的霜屑簌簌落下。

城下,正拾级而下的黄忠嗣,脚步未有丝毫停顿,唯有那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带着欣慰与期许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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