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咔嗒”,不大,却像根冰针,贴着后脖颈子那么一扎。
方才那股子冲天的痛快劲儿,“呼”地一下,就让这声轻响给掐灭了。
连带着,风也停了,树叶子也不动了。
四下里,死一样的寂静。
他心里头那根弦“嘭”地就绷紧了!
“胖子,趴下!”
李青云一声暴喝,想都没想,拉了一把王胖子,自个儿也朝路边的草丛里猛地扑了过去。
王胖子让这一下给弄懵了,可他信李青云。
听见喊声,那身肥肉下意识地就往下一蹲。
但他毕竟笨重,反应终究是慢了那么一眨眼的工夫。
就在他屁股刚要着地的时候,耳边才听见“嗖”的一声!
那动静,尖锐,还带着股子要把人撕开的狠劲儿!
“噗嗤!”
一声闷响,像是熟透的西瓜让木棍子给捅了。
跟着,就是王胖子那杀猪似的嚎叫,声儿都变了调:
“哎哟我操!我屁股!”
一支黑黝黝的弩箭,斜着扎进了他那肥硕的屁股蛋子上,箭羽还在“嗡嗡”地抖。
“别喊!”
李青云从草丛里探出头,低喝一声,心里头却是一沉。
王胖子疼得满脸是汗,龇牙咧嘴的,想站起来,可那条腿跟不是自个儿的了似的,使不上半点劲儿。
完了,走不了了。
李青云心里明镜儿似的,今儿这事儿,躲不过去了。
他把无法行动的王胖子拖到一棵大树后头,自个儿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
两手空空,像是放弃了抵抗。
林子里,这才慢悠悠地踱出来两个人。
一高一矮,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脸上蒙着块黑布,就露出一双眼。
那眼神,不像人的眼,倒像饿了三天,刚从乱葬岗子爬出来的野狗的眼,又冷又贪,冒着绿光。
高的那个,手里提着把开了刃的朴刀。
矮的那个,正不紧不慢地给手里的弩弓上着弦。
俩人就那么站着,也不急着动手,拿眼把李青云从头到脚溜了一遍。
那眼神,就跟屠夫在打量案板上的肉,琢磨着从哪儿下刀一样。
“小子,耳朵挺灵。”
高的那个开了口,那声儿跟砂纸磨木头似的,又干又糙。
“可惜,你那胖子朋友,腿脚慢了点。”
矮的那个嘿嘿一笑,那笑声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他要是再快半分,这会儿扎进土里的,可就是你小子的脸了。”
李青云攥了攥空着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可脸上愣是没露怯。
“谁派你们来的?沈瑞?”
“小子,死到临头,话还这么多。”
高的那个把朴刀往地上一插,“我们兄弟俩拿钱办事,不问缘由。不过雇主说了,留你一条小命。”
他伸出个指头,指了指李青云那双空无一物的手。
“这样,买卖好商量——你自个儿动手,左手剁右手,右手剁左手,甭管多疼,只要把这活儿干利索了,今儿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我们兄弟俩,还能发发善心,把你这胖子朋友送回山下医馆。你看,这买卖,多划算。”
这话,他说得平平淡淡,可里头的狠戾,比那淬了毒的弩箭还阴损。
李青云的心,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这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废了手,别说炼丹,往后就是个连碗都端不稳的废物。
那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他没言语,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退路?
早他娘的被堵死了。
“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高的那个摇了摇头,像是觉着可惜。
话音刚落,他脚底下一蹬,整个人就跟炮弹似的弹了出来,那把朴刀带着呜呜的风声,直奔李青云的脖子!
与此同时,那矮个子手里的弩箭也“嗖”地一下,封死了李青云往左边躲的路。
配合得天衣无缝,是要一招毙命!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那朴刀的刃光已经映亮他瞳孔的一刹那,李青云眼中寒光一闪!
他没退,反倒身子猛地往下一矮,手臂一抖,一柄薄如柳叶的短刀“噌”地一声,如毒蛇出洞,从臂鞘滑入掌心。
手腕顺势一翻,不挡不架,反倒斜着往上一撩!
“当!”
一声脆响,震得人牙根子发酸!
李青云瞳孔猛地一缩,只觉一股子牛劲儿顺着刀身撞过来,整个人“蹬蹬蹬”连退好几步,半边身子都麻了,那柄“藏锋”差点脱手飞出去!
好大的力气!
那俩人一击得手,哪儿肯给他半点喘气的机会?
一刀一弩,一远一近,把个李青云当猴儿似的耍,攻势跟六月天的暴雨似的,劈头盖脸地往下砸!
李青云让那俩人给逼得,真跟耗子见了猫似的,除了满地乱窜,竟没半点还手的余地!
他脑子里装着整套《断水刀录》的精妙招式,可人家不跟你玩那个虚的,就是拿力气活活地压死你!
那高的汉子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营生,刀法大开大阖,每一刀都势大力沉,逼得他只能硬挡。
他那点真元,在这种硬碰硬的消耗下,跟开了闸似的往外淌。
《断水刀录》里好几招反击的妙手,他都瞧见了时机,可手脚就是慢了半拍。
刚想使出来,人家的下一刀又到了,只能憋屈地又收了回去。
“不行,力量差太多了!硬挡下去,真元耗尽,就是死!”
李青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又勉强架了两刀,那虎口震得跟裂开似的疼。
他把牙一咬,心一横,脚底下像是忽然没了根,故意卖了个破绽,让那刀风扫得一个趔趄,屁股一撅,狼狈地向后摔去。
“兔崽子,到头了!”
那高的汉子见状大喜,以为他已是强弩之末,脸上狞笑一声,再无防备,集聚全身力气,一记重劈当头斩下,要把李青云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就是这会儿!
就在李青云倒地的一瞬间,他心里那根弦“嘣”地一下就动了——“破绽打击”!
神识海啸般地涌出,他眼中再没有那泰山压顶般的刀锋。
他瞧见了!
那汉子为了发出这记绝杀的重劈,门户大开。
右肩用力过猛,导致胸口中路露出空门。
那破绽,不过一瞬!
但李青云赌的就是这一刻!
他倒地的身形猛地一拧,手中那柄短刀,就那么从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贴着地面的角度,逆势而上,平平常常地递了出去。
那一下,就跟最高明的郎中给人扎针似的,认准了穴位,一针下去,不多不少,刚刚好!
讲究!
地道!
还要命!
“噗!”
那声儿,不大,是刀子捅进肉里的声音。
高的那个汉子脸上的狞笑,就那么僵住了。他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心口上多出来的那一柄短刀。
“你……”
他话没说完,人就软了下去。
矮个子那支弩箭,也因为这一下,失了准头,“咄”的一声,钉在了李青云身后的树干上。
一招!
就一招,生死逆转!
那矮个子眼里的轻蔑和戏谑,像是让开水给浇了,瞬间就烫成了惊恐。
他二话不说,掉头就想往林子里钻。
可李青云哪能让他跑了?
他忍着胳膊上的剧痛,把那高的汉子一脚踹开,整个人像头小豹子似的扑了上去,一脚踹在矮个子的腿弯上。
那矮个子“扑通”就跪下了,李青云手里的短刀,已经凉飕飕地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血腥味儿混着泥土的腥气,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熏得他有点想吐。
这是他头一回杀人。
“谁……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李青云的声音有点发颤,是累的,也是后怕。
那矮个子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眼珠子乱转,嘴里哆哆嗦嗦地说:
“我说……我说……你先把刀拿开……是……是沈……”
就在他嘴里哆嗦着拖延的这一刹那,那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缝里还塞着黑泥,猛地就朝地上的沙土抓去!
想扬沙迷眼!
可李青云那双眼,此刻看得比什么都清楚!
他心里头“咯噔”一下,最后一丝犹豫也没了,手腕子一沉。
“噗嗤。”
又是一声轻响。
矮个子眼里的那点狡狯和狠毒,瞬间就散了,换上了无尽的黑暗。
李青云松开刀,拄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夕阳的余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血的手,又看了看地上那两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从这一刻起,那个只想在丹房里混口饭吃、求个安生日子的小学徒,死了。
死在了这条山道上。
往后,他是什么?
是个杀人犯。
一个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把刀捅进别人心窝子的……屠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