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李家特有的鸡飞狗跳中又熬了几天，李怀民也渐渐认命，开始努力消化这个“全员恶人”的身份设定，同时晚上奋力的犒劳着柳如烟——这位“软饭核心”兼“茶艺大师”。
这天傍晚，李建军下班回来，那张一贯板着的、写着“忧国忧民”四个大字的脸上，罕见地透出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红光。
他没像往常一样先挑剔晚饭，而是从他那洗得发白的工装内袋里，珍而重之地掏出一个印着红字和五角星的信封。
“啪！”
信封被李建军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庄重感，拍在了饭桌正中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在桌子底下抢咸菜疙瘩的李前进和李前步都暂时休战，探出了脑袋。
“都听着！”李建军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但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组织上！对我们家，给予了极大的关怀和信任！”
“组织？”奶奶孙氏耷拉的眼皮猛地掀开，浑浊的老眼里射出精光，“发救济粮了？还是给咱烈属发补贴了？我就说！我那两个儿……”
“妈！”李建军立刻打断老太太即将开始的“草鞋颂”，生怕她把话题带偏，影响他宣布好消息的仪式感，“是调动！工作调动！天大的好事！”
他挺直腰板，环视一圈，目光尤其在李怀民和柳如烟脸上多停留了一瞬，仿佛在说“看，这都是爹的能耐”。
“李副厂长！就是李怀德！我的亲外甥！他想着咱家，念着旧情！”
李建军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他在四九城，在红星轧钢厂！那可是万人大厂！他运作好了，要把咱们全家，都调到京城去！去首都！”
“啥？京城？”
母亲王翠花第一个反应过来，手里的锅铲都忘了放下，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哎呦我的老天爷！去京城？！那以后我打听…不是，我是说，以后咱也是首都人了？”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京城高门大户的秘闻轶事，兴奋得脸都红了。
大哥李怀国从碗里抬起头，浓眉拧成了疙瘩，瓮声瓮气地甩出三个字：“麻烦！不去！”在他朴素的认知里，搬家意味着折腾，意味着要重新熟悉环境，还可能意味着打架找不到趁手的家伙。
“去！必须去！”二哥李怀党的反应截然不同。
他小眼睛瞬间爆发出堪比探照灯的光芒，手指头已经在膝盖上飞快地掐算起来，“京城！天子脚下！好东西肯定多！机会也多！油水…不是，我是说，资源肯定比这小破县城强百倍！爹，路费算谁的？安家费给多少？房子多大？有院子没？公摊怎么算？搬家找车队的钱厂里报销不？旧家具能不能折价带走？到了那边柴米油盐酱醋茶，头一个月开销可大……”
他嘴里噼里啪啦冒出一连串问题，每一个都精准地指向“钱”和“物”。
奶奶孙氏的关注点则更实际：“京城？风沙大不大？冬天冻不冻死人？房子是楼房还是平房？朝南不朝南？有没有炕？我这老寒腿可睡不了洋灰地！”
她挑剔地打量着自家这破屋子，仿佛已经预见到了京城住所的种种“不足”。
李怀民端着碗，心里毫无波澜。
京城？对他来说，不过是换个更大的牢笼。
全家恶人搬到首都，是嫌死得不够快、不够轰动吗？他只想躺平，在柳如烟的鱼塘供养下当条咸鱼，可惜这愿望在李家显得如此奢侈。
他懒洋洋地“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而坐在他身边的柳如烟，反应却最为奇特。
她原本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姿态优雅。
听到“京城”、“轧钢厂”这几个字时，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向李建军，那双总是水汪汪、仿佛盛满无辜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锐利、充满野心的光芒！
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她脸上迅速绽开一个惊喜又略带羞涩的笑容，声音柔柔地，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真的吗？爹？我们…我们能去京城了？”
她下意识地往李怀民身边靠了靠，仿佛寻求依靠，但眼神却灼灼地盯着李建军。
李建军很满意柳如烟的反应，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捋了捋一丝不苟的头发，开始宣布具体安排：
“怀德都给安排妥当了！我，李建军，顶替轧钢厂退休老张头的八级钳工职位！技术权威，厂里的骨干！”他挺起胸膛。
“怀国，进厂保卫处！正好发挥你的长处！给我盯紧点，别给老子惹事，但也别让人欺负了！”
他瞪了一眼满脸不情愿的大儿子。
“怀党，后勤处采购科！这可是肥差！你小子给我把尾巴夹紧了，手脚干净点，眼光放长远！”李建军敲打精明的二儿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李怀民身上，带着一种“为你好”的语重心长：“怀民啊，你身子骨弱，性子也…散淡了些。轧钢厂的工作辛苦，你怕是吃不消。正好，如烟这丫头是个有文化有能力的，爹和你妈商量了，也问过怀德的意思，你那工位，就让给如烟吧！让她进宣传科！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体面！你呢，就在家好好休养，帮着照看下侄子侄女也行。”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点“男人都懂”的暗示，“如烟能干，进了宣传科，接触面广，认识的人多…以后你的日子，只会更舒坦！”
李怀民嘴角抽搐了一下。得，软饭开局，坐实了！
老爹这算盘打得，既安排了儿媳妇这个“优质资源”进入更广阔的“鱼塘”，又给“不成器”的小儿子找了个最省心的去处——躺平吃软饭。
真是“深谋远虑”啊！
“谢谢爹！谢谢妈！”
柳如烟的反应快得惊人，她立刻站起身，朝着李建军和王翠花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时，眼圈微红，真情实感溢于言表，“爹，妈，你们放心！我…我一定好好干！绝不会给咱李家丢脸！”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李怀民，那眼神炽热而坚定，带着一种信徒般的虔诚和不容置疑的决心，“怀民哥的身子，交给我！我一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让他过得比谁都舒坦！京城是好地方，好东西多，认识的人也多…我一定让怀民哥过上好日子！”
这话听着是感激和承诺，但李怀民却莫名地从中听出了一丝磨刀霍霍、准备大展拳脚、扩张“鱼塘商业版图”的兴奋感。
他看着柳如烟那双闪烁着动人光彩的眸子，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京城徐徐张开，而自己，就是那张网正中心，等着被各种“贡品”投喂的终极目标。
李建军满意地点点头：“嗯！懂事！就这么定了！这几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收拾东西！咱们李家，要进京了！”
家里顿时又热闹起来。
王翠花兴奋地盘算着去京城能听到多少新鲜八卦；李怀党拿出个小本子，开始疯狂计算搬家成本，嘴里念念叨叨“麻绳要自己搓，旧报纸糊箱子省钱…”；李怀国烦躁地扒拉着头发，被大嫂小声安抚着；孙氏还在挑剔京城风沙大、房子肯定没自家土炕舒服；孩子们则懵懵懂懂，只对新地方感到好奇。
李怀民放下碗，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看着身边依偎过来、小鸟依人般靠着他肩膀、眼中却燃烧着勃勃野心的柳如烟，再看看这一屋子各怀心思、堪称“妖魔鬼怪”的家人，对即将到来的京城生活，不仅没有半分期待，反而感到一种更深沉的、前途未卜的绝望。
龙潭还没出，又要入虎穴？
这日子，真他娘的没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