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冰冷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垃圾分析学”考核的硝烟味。李砚——现在该叫他安杰罗了——麻木地将最后一张皱巴巴的收据塞回那个深灰色的帆布包,拉上拉链。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帆布表面,上面似乎还带着原主人生活混乱的气息。他将包放回工作台角落,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像被强行榨过一遍的甘蔗渣,又干又涩。
“收拾干净。下午继续。”那个女人——贝尔摩德,这个代号如同烙印般刻进了他的意识——的命令言犹在耳。下午?还要继续?是继续分析另一堆垃圾,还是直接上枪械实操?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安杰罗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抗拒和胃部抽搐。
他拖着疲惫(主要是心累)的身体走出书房。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巨大的落地窗紧闭着厚重的窗帘,将外面的世界隔绝。他走到厨房岛台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搓了搓脸,试图驱散那种被强行超频后的眩晕感。冰箱里依旧是那些冰冷的牛奶、面包和沙拉。他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机械地拿出一盒牛奶,小口啜饮着,冰凉的液体滑过食道,带来短暂的清醒。
时间在无声的压抑中缓慢流逝。安杰罗靠坐在冰冷的岛台边,大脑放空,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反复盘旋:这该死的试用期,什么时候是个头?这黑心企业,连个午休时间都没有吗?《劳动法》的棺材板怕是要压不住了!
就在他腹诽不已时,主卧的门开了。
贝尔摩德走了出来。她换下了上午那套干练的运动装,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更加利落、甚至带着几分凌厉气息的黑色训练服。贴身的剪裁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裤腿扎进同样黑色的、厚实的军靴里。银色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冰蓝锐利的眼眸。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安杰罗瞬间站直了身体,手里的牛奶盒差点掉在地上。来了!下午的“工作”来了!看这身打扮,绝对不是继续做“垃圾分析师”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贝尔摩德的目光扫过安杰罗瞬间紧绷的身体,冰蓝色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她没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跟上,然后径直走向客厅另一侧,那里还有一扇紧闭的门,之前安杰罗并未注意过。
门在她手中的卡片刷过后无声滑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橡胶和淡淡汗味的空气涌了出来。
门后是一个宽敞、空旷的房间。四壁和天花板都覆盖着吸音的深灰色软垫,地面铺着厚厚的黑色训练地胶。房间一角摆放着一些基础的健身器械——跑步机、力量训练架。另一角则立着几个覆盖着厚厚皮革的人形靶,靶心画着简单的要害标识。整个空间冰冷、简洁、高效,透着一股纯粹的实用主义气息。
训练室。
安杰罗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黑心企业的入职培训套餐之——格斗速成班!这是要把他这个前办公室盆栽直接扔进八角笼里当沙包吗?!
“你的身体,太弱。”贝尔摩德走到房间中央,转过身,声音在吸音软垫的包裹下显得有些沉闷,却更添压迫感。“在组织里,这等于找死。”
她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我不需要你成为格斗专家。那需要时间和天赋,你没有。”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丝毫贬低,却更让人感到刺骨的冰冷。“你需要学会的,只有一件事: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摆脱纠缠,拉开距离,然后……”
她冰蓝色的眼眸锁定安杰罗,一字一顿:
“逃。”
安杰罗愣住了。逃?不是教他如何KO对手,而是教他……跑路?
“任何不必要的缠斗,都是对生命的浪费。”贝尔摩德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声音冷冽,“你的目标是活着,不是当英雄。面对威胁,第一时间脱离接触,寻找掩体或支援,才是最优解。”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向安杰罗。明明只是普通的迈步,却带着一种猎豹般的优雅和蓄势待发的压迫感,让安杰罗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现在,假设我是街头找茬的醉汉,或者试图控制你的敌人。”贝尔摩德在距离安杰罗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两人身高有差距,她微微垂眸看着他,目光如同冰锥,“我抓住你的手腕。”
话音未落,她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安杰罗的左手腕!力道之大,瞬间传来一阵剧痛,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
安杰罗痛呼一声,下意识地想用力抽回手臂,但贝尔摩德的手指如同钢钳,纹丝不动!巨大的力量差距让他瞬间明白,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蠢货!”贝尔摩德的声音带着冷厉的斥责,“硬抗?你的力量是对方的几成?”
剧痛和斥责让安杰罗的脑子一片混乱,社畜的应激反应却在此刻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不能硬抗?那就……卸力?借力打力?太极?四两拨千斤?!
电光火石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招式,身体遵循着最本能的“滑溜”反应——手腕被扣住的瞬间,他没有向后挣脱,反而顺着对方用力的方向,猛地向前、向下沉肩!同时被抓住的手臂向内、向下旋转,试图利用旋转的力道去拧转对方的手腕关节,破坏其抓握的稳固性!
这一下完全是瞎猫碰死耗子,毫无章法,纯粹是街头打架的下意识反应。然而,或许是因为贝尔摩德并未用全力(或者说,她根本不屑于对安杰罗用全力),也或许是因为这完全不符合常规抵抗路线的动作出乎意料,贝尔摩德扣住他手腕的手指竟然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拧转卸开了一丝缝隙!
就是现在!
安杰罗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他借着身体前冲下沉的惯性,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猛地将自己的手臂从那一丝缝隙中抽了出来!同时脚下发力,不管不顾地就朝着远离贝尔摩德的方向踉跄扑去!
整个动作狼狈不堪,毫无美感可言,甚至因为用力过猛,抽出手臂后自己差点失去平衡摔个狗吃屎。但效果是……他确实挣脱了,并且成功拉开了两步的距离!
贝尔摩德站在原地,看着安杰罗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连滚带爬地窜出去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愕然,随即被一种复杂的光芒取代。不是赞许,更像是……看到了某种出乎意料、甚至有点滑稽的求生本能?
“反应……尚可。”她的评价依旧吝啬,听不出情绪,“动作愚蠢,毫无技巧,但核心目的达到了——脱离接触。”
安杰罗大口喘着气,左手腕火辣辣地疼,刚才那一下几乎脱臼。他看着几步外那个如同冰山般的女人,心有余悸。这哪是格斗课?这分明是防碰瓷、防抢劫、防无妄之灾的街头保命指南!核心思想就一个字:溜!
“再来。”贝尔摩德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刚才那滑稽的一幕从未发生。她再次逼近,这一次,是更常见的正面抓衣领动作。“假设对方想控制你,或者把你推向危险区域。”
安杰罗头皮发麻,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力量感的手伸向自己的领口。刚才那一下“泥鳅功”纯属运气,这次怎么办?
衣领被抓住的瞬间,一股大力传来,将他向前拉扯!贝尔摩德显然加了几分力道,安杰罗感觉自己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拽了过去!他脑中警铃大作,身体再次遵循本能——被拉扯向前时,他没有向后硬抗,反而顺势再次前冲,同时抬起没被控制的右手,不是攻击对方,而是……狠狠拍向自己被抓的衣领位置!
啪!
一声脆响。他拍的不是贝尔摩德的手,而是自己被抓的衣领根部!同时身体继续前冲下沉,用体重和向下的力量去拉扯那被抓住的衣领!
这是他想到了金蝉脱壳!既然衣服被抓,那就弃卒保车!拍击和下沉的力道,是为了在衣服被扯住的情况下,尽可能让身体从领口“滑”出来!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贝尔摩德抓得很稳,安杰罗这一套“自残式”操作下来,衣领被扯得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他人倒是借着前冲下沉的惯性,像条蜕皮的蛇一样,呲溜一下从衣服里“滑”出了半个肩膀!但人也被自己带得彻底失去了平衡,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厚实的训练地胶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咳咳……”安杰罗趴在地上,呛咳了两声,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身上的运动服被扯开大半,露出瘦削的肩膀和锁骨,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贝尔摩德手里还抓着他那件被扯变形的运动服领子,低头看着地上摔得灰头土脸的安杰罗,沉默了几秒钟。
训练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安杰罗粗重的喘息声。
“核心思路正确。”贝尔摩德终于开口,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无语?“放弃衣物,争取脱身机会。但执行方式……”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过于……惨烈。而且,你把自己摔进了更不利的位置。”
安杰罗趴在地上,欲哭无泪。这能怪他吗?他一个常年坐办公室、体能废柴的社畜,面对这种满级大佬的“教学”,能想到“弃衣保命”这招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动作难看?摔得惨?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
“起来。”贝尔摩德松开手,那件变形的运动服掉在地上。她走到旁边,拿起一个拳击训练用的手靶,示意安杰罗过来。“现在,练习最基础的。当对方试图攻击你,或者你被迫需要制造一点混乱脱身时,如何用最小的力气,攻击最有效的部位。”
安杰罗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揉着摔疼的胳膊肘,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
“目标:眼睛,咽喉,下体,膝盖侧后方,脚背。”贝尔摩德的声音冰冷而直接,像是在讲解一台机器的脆弱部位。“不需要力量,只需要速度和精准。戳眼,可以用手指,也可以用钥匙、笔尖等任何尖锐物。咽喉,用手掌根部或肘部猛击。下体……”她瞥了一眼安杰罗,“你知道该怎么做。膝盖侧后方和脚背,用脚踢,不需要力量,只需要角度准确,破坏对方平衡即可。”
她将手靶竖在身前,指着上面画着的一个小点:“现在,假设这是眼睛。用你最快的速度,戳过来。不用顾虑力量,我要的是速度和准确。”
安杰罗看着那个手靶,又看了看贝尔摩德冰蓝色眼眸里不容置疑的指令,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模仿着戳击的动作,朝着手靶上的点刺去。
动作软绵绵,慢吞吞,毫无气势可言,更像是在给手靶挠痒痒。
“太慢。”贝尔摩德的声音毫无波澜,“你是在给对方挠痒痒,还是在提醒对方你要攻击了?再来!想象对方下一秒就要拧断你的脖子!”
安杰罗一凛,死亡的威胁感瞬间压倒了身体的酸痛和内心的吐槽。他猛地吸了口气,眼神一厉(主要是被吓的),右臂用尽全力(对他而言),朝着那个点狠狠刺出!
啪!
指尖戳在手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速度比刚才快了不少,位置也还算准确。
“力量不足,但速度和准确度及格。”贝尔摩德点评道,“记住这种感觉。生死关头,犹豫和软弱,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接下来,是咽喉(用手掌根部推击手靶)、下体(抬腿虚踢,安杰罗做得极其别扭)、膝盖侧后方(用脚侧踢击手靶侧面)、脚背(用前脚掌跺击手靶底部)……
每一次练习,贝尔摩德的要求都极其苛刻——快!准!不求力量,但求有效!
安杰罗像个提线木偶,在贝尔摩德冰冷指令的驱动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简单、直接、甚至有些下作的“保命技”。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刚换上的运动服,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之前摔伤和格挡留下的酸痛。手腕处被贝尔摩德捏过的地方更是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够了。”不知过了多久,贝尔摩德终于放下了手靶。
安杰罗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直接瘫坐在了训练室冰冷的地胶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他感觉两条胳膊像灌了铅,抬都抬不起来。这强度,比他以前在公司健身房划水一小时还要命!
贝尔摩德走到墙边,拿起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她看着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安杰罗,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动。
“记住今天的要点:观察环境,预判危险。避免冲突是首选。被迫接触,以脱离为第一目标。脱离的手段,要快,要有效,要不择手段。”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室里回荡,冰冷而残酷,“力量和技巧可以慢慢练,但保命的意识和反应,是你现在唯一需要刻进骨头里的东西。”
她将瓶盖拧上,转身走向门口。
“休息半小时。然后,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