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总兵府衙,军议堂。
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脸色已经阴沉的能够滴出水来,眸光更是怒火横溢。
看看吧,看看座下这些辽东宿将们,都是些什么德行吧!
沈阳总兵李光荣,率千骑往沈阳城东北方向百余里游荡,未见建奴而返。
沈阳总兵李如桢,率麾下先锋营东至抚顺,缘城数圈,未伤敌一人,仅毁城外田亩而返。
辽阳总兵柴国柱,副总兵李怀信亦临开原数十里惧之而返。
仅贺世贤,于北关西南百余里处,遇小股鞑子骑兵,以数倍之敌围之,自伤五十七人,斩十余人而回。
一双虎目在堂中诸将以及诸官的身上扫了一圈,嘴角抽动,最终是化作了一声冷笑:“如今辽事危急,老夫奉了皇帝的诏令,背负着朝廷的期盼,来到辽东,便是为了扫灭建奴,还大明北疆一个朗朗乾坤来的......但是如今军中有人畏敌如虎,有人作壁上观,还有人妄图和女真媾和......”
“老夫今日刚刚得到军报的时候,恍惚之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熊廷弼咬着牙,声音都在发颤:“千骑出,遇敌百余而溃,踩踏致死者众!老夫今日真是想要问一问,当初横扫辽东的大明铁骑,都到哪里去了?”
听到熊廷弼的话,在座诸将大多数都是低头不语,眉头紧皱。
而坐在左侧上首第一位的沈阳总兵李如桢却明显有些不虞。
身为李成梁之子,李如松之弟,出身辽东李家,世代门阀,辽东巨擘,他自有自己的骄傲。
当初父亲在时,别说是辽东经略了,就算是当朝尚书,三公三保,也不敢在父亲面前如此大放厥词!
“熊大人,你刚到辽东,有所不知,”李如桢先是抿了一口茶水,而后才悠悠开口:“不是我等不作为,也不是我等畏敌如虎,女真虽然凶悍,但是我等兄弟哪个不是舍命和鞑子厮杀?如今女真势大,究其根本,是什么?是朝廷多年来的兵马不继,粮草不足,饷银断绝,现在局面已经是我等苦苦支撑下才有......从万历四十年开始,户部和兵部每年划拨给辽东的饷银是多少呢?平均下来,三十七万两!大人你口中的辽东铁骑有多少人呢?十三万人!平均每人每月到手的饷银是多少?两钱零三文!这还没有算火耗,贪墨以及要支付给阵亡将士家眷的抚恤!”
“是啊经略大人,我等辛苦在辽东卖命,朝廷诸公没有嘉奖也就罢了,到头来却是如此结果和评价,实在是让数十万将士心寒!”总兵李光荣紧接着开口:“说什么畏敌如虎?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女真如今势大,立足沈阳城才是根本,却要出城和鞑子决战,那岂不是步了萨尔浒后尘?”守备马原坐在靠后的位置,低声嘀咕了一句。
“放肆!”马原话音未落,坐在右侧首位的辽东巡按方震孺厉声喝道:“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方御史,今日军议,怎么还不让人开口说话?”李光荣皮笑肉不笑:“你们御史平日里不是惯会以文为刀吗?”
“李总兵,”方震孺眯着眼睛:“你就不怕我一纸诉状......”
突然,
砰的一声,
虎皮驿总兵贺世贤好似手抖了一下,将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上,茶水飞溅,
而坐在上首的辽东经略的脸色已经黑如铅墨。
一时间厅内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了。
蹬蹬噔~~~
突然,幕僚汪言道低着身子,踮着脚尖,从厅外快步来到了熊廷弼的身旁。
“大人,刚刚东城门处传来一个消息......”汪言道低着头,附耳向着熊廷弼汇报。
熊廷弼闻言先是挑眉看了看汪言道,才沉声道:“说!”
“原蒲河所百户陈靖之,一人一马,袭杀二十三女真骑兵,于一刻钟之前,携诸头颅以及战马诸物回到东城门处,目前正在衙门外候着。”
“嗯?”熊廷弼眸光一凝,定定看向汪言道:“再说一遍!”
“原蒲河所百户陈靖之......”汪言道刚张开嘴。
“我听不到!”熊廷弼声音骤然拔高数度,并指如刀,指向殿内诸将:“诸位大人也听不到!”
“蒲河所百户陈靖之,一人一马,”汪言道立刻领会了熊廷弼的意思,直起身子,朗声道:“于开原城东北二十里处杀二十三女真骑兵,目前正在衙门外候着!”
话音刚落,其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可能!”沈阳守备官马原已经是悚然一惊,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去。
而其他人则是有人面露诧异,有人疑惑,也有人惊疑不定。
刚刚众人还在说女真势大,当避战坚守。
如今一个小小的蒲河所百户官带着二十余女真人的脑袋便回来了。
这一巴掌下来,殿内众人,除了贺世贤等少数人之外,脸上都有些难看起来。
“去,立刻将人请进来!”熊廷弼一甩衣袖:“这等豪雄人物,老夫要亲自接见!”
“诸位也都一起见见吧,”熊廷弼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虽然是征求意见,但却是不容置疑。
不多时,陈靖之迈步而入。
刚一进殿,
整个厅内所有的将官文孺尽皆凝眸。
这个人,身上好重的杀气啊!
“蒲河所百户陈靖之,拜见经略大人!”陈靖之朝着熊廷弼躬身一拜。
“真是好汉子,真豪杰!”熊廷弼说话时候,已经起身上前,将陈靖之扶起:“本官立刻为你请功!上奏!”
“杀几个鞑子,”陈靖之低眉顺眼,声音谦卑:“不过是分内事罢了。”
“不,这可不是什么分内事!本官立刻擢升你为沈阳城千户!明日便给朝廷去奏,为你嘉奖!”熊廷弼打断了陈靖之的话:“另外,你任何需求,都可以给我说,就在这当场,当着诸位辽东总兵官的面,老夫可以允你任何权限之内的事情!”
熊廷弼已经打定主意,
必须要借助陈靖之此人,一举扫灭辽东诸将之中那种颓然,惶恐以及妄图和女真妥协的风头!
陈靖之是什么人,不重要!
关键是,熊廷弼需要他成为什么样的人!
“需求没有,但是我正好有几句话,想要问问马大人,”陈靖之咧嘴一笑,先是真诚朴实。
“哦?”熊廷弼疑惑道:“哪个马大人?”
“沈阳城守备,马原马大人,”陈靖之说话时候,目光已经扫动,看向了一旁额头冒汗,浑身发颤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