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城下,细雨绵绵。
李严身披益州制式的将军甲,压低了头盔护耳,策马行至吊桥三丈外。
他身后“张”字大纛随风飘扬,万余荆州士兵皆着益州军甲,赵云隐在其中,银铠外罩着深色披风,冷眼观察城头动静。
“来者何人?”城头把守的校尉厉声喝问。
弓弩齐刷刷指向城下。
李严勒住马缰,刻意模仿张裔平日里浓重的蜀语语调,扬声道:“吾乃益州从事张裔!主公得知巴郡已失,命我等率援军星夜驰援江阳!还请开启城门!”
江阳太守程畿登上城楼,李严向他扬起手中那枚刘璋亲赐的虎符。
程畿认得虎符,心中放松了许多。
但他没有收到开城接收援军的军令。
而且他在成都城中亦留有眼线,知道张裔在雨中跌倒之事。
程畿手扶腰间环首刀,声如洪钟:“张从事?吾闻主公已命你率军镇守绵竹,为何突然出现在江阳?”
李严心中早有腹稿,当即露出苦笑之色:“程太守不知内情!前日某回府时突逢暴雨,在下不慎在廊下失足,扭伤足踝,今日才稍有好转,主公即令吾出兵驰援。
至于那领军前往绵竹的乃是护军李严!”
程畿见他说得和眼线的情报吻合,已信了大半。
这李严都被提任为护军,可见成都已是无可用之将,再加上这张裔雨中失足,州牧府里此时定是手忙脚乱。
至于张裔为什么玩这一出,原因是很明显的,去北面绵竹要直面刘备的大军,往南面支援江阳却是可以继续向南的逃跑路线。
大家都是文官出身,谁也别笑话谁。
正待程畿准备下令打开城门,突然从城墙上“嗖”地一声飞出一箭。
一个新兵长时间保持拉弓瞄准的动作,手指肌肉都僵硬了,一不留神射了出去。
好在他准头不行,这箭虽然奔着李严而去,但很快下坠,落进了浅窄的护城河里。
校尉狠狠地拍了几下这个新兵的头盔,把他拖了下去。
程畿赶忙向城下道歉。
只见城下军阵第一列跑出几个持盾卫士,举起高高的塔盾,为李严进行遮护。
他们身后的军阵俨然不动,但多有刀剑出鞘的声音。
似乎等着什么人一声令下,就要攻城?
程畿这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这些援军列阵齐整,脚步沉稳,不像是成都新募的弱旅,反倒像是久经沙场的精锐。
更诡异的是,士卒竟大多手持厚重的铁面长盾,分明是攻城战的标配?
而且城中军械粮秣充足,援军应当轻装快行,岂会携带如此多的重盾?
倒是这位“张裔”跳下马,抱头鼠窜的样子令他感到比较安心。
李严躲在士兵的塔盾后,伸出半张脸叫骂道:“程畿匹夫!安敢射杀同僚?待我回成都面见主公,要你好看!”
程畿赶紧再次道歉,下令所有士兵收回弓弩。
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这张裔可是刘璋眼前的红人,他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而且看他惊慌的样子,没有一点领兵为将的气魄。
若是有人来诈城,也定要选个沉稳老练之人。
思虑再三,程畿也难下决定。
于是他向城下大喊:“张从事,程某未得开城军令,可否容某遣人回成都求证,你等先在城下扎营等候?”
李严心中一紧,但知道此时再多说会更加可疑,“太守谨慎亦是合理,某自当等候。”
他挥手下令,队伍缓缓后退百步,开始装模做样地搭建简易营帐。
城门缓缓地开启了一道小缝,一人一骑冲出,直奔成都方向而去。
小雨渐停,天空放晴。
程畿隐隐约约看见军阵中有一骑马的校尉,黑袍之下似乎是一身银甲?
那露出的银甲在雨水和阳光下的反光分外明显。
听闻刘备帐下有一员大将,素来是一身白袍银甲……
就在此时,远处山谷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骑白马如闪电般冲出,骑士身披银铠,白袍在风中翻飞,手中持一杆亮银枪,身后骑兵紧紧跟随,从山谷中鱼贯而出。
“是赵云!”城头守军一阵骚动,有人失声惊呼。
程畿定睛望去,只见那骑士白马银甲,气势迫人,与传闻中长坂坡的白袍神将分毫不差。
更可怕的是,“赵云”身后山谷中隐约可见尘土飞扬,似有大队骑兵杀来!
其实这是李丰穿着赵云的备用甲,骑着赵云的白马,按照计划伏于山谷中。
若是江阳太守程畿没有轻易上当,则由李丰装作赵云杀出,不给程畿思考的时间,逼他下决定。
就像后世的诈骗电话一样,开口就要告诉你,我是医院,你的儿子某某出车祸了,现在要手术,急需一笔手术费。
你说急不急吧。
对象够重要的话,有时一个噩耗足以让你瞬间丧失思考能力。
李丰在医院工作期间,没少见到病人家属朝医生猛猛磕头的场面。
“程太守!”李严突然策马近前,十分焦急,“敌军先锋已至,再不开城,我等内外受敌,江阳危矣!”
远处的骑兵越来越近,已经开始一边挽弓射箭,一边向城下军阵的两翼包抄,
当然其实箭头都已经被提前磨平了。
“张裔”原本齐整的军阵顿时大乱,有的士兵还能镇定地举盾防守,有的士兵已经弃械逃跑了。
更有甚者,直接把铠甲一脱,跳进护城河,就往城墙下游。
城门校尉一脸焦急地看着程畿,要他速下决断。
程畿再想到城中仅有四五千老弱守军,若刘备大军真的兵临城下,单凭江阳孤城绝无胜算。
更何况张裔绝非赵云对手,若是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害死了他,将来还如何面对刘璋?
他牙关一咬,猛地抽出令旗:“开城门!放……放张从事援军入城!”
“吱呀呀——”吊桥轰然落下,城门缓缓开启。
李严眼中精光一闪,大手一挥,前队“援军”立刻涌入城门。
待有千余人踏过城门洞时,后队突然齐声呐喊,众人举起弓箭齐刷刷地朝城头射去。
入城的士兵也都拔剑出鞘,踩着雨水,直扑城头守军!
“有诈!”程畿惊怒交加,拔剑欲战。
城下一道银光破风而至,程畿瞳孔骤缩,本能地挥剑格挡。
却听“噗”的一声闷响,正中程畿头盔与胸甲之间的缝隙。
箭头已深深地刺入了咽喉,程畿喉间血沫翻涌,身体晃了晃,从女墙跌落城下。
守军大惊,顷刻间士气崩溃。
赵云收弓举枪,大吼道:“降者免死!”
城头守军猝不及防,被荆州军砍翻数十人,余下的见太守已死,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
江阳丞吏们从府衙跑出,见城头易旗,程畿横尸城下,顿时面如死灰。
李严翻身下马,踩过积水走到他们面前,语气冷硬:“开仓放粮,安抚百姓,若有私藏军械者,按叛逆论处。”
拿下了江阳城,全赖李严布置妥当,又以身犯险,自然是首功。
赵云甚至隐约觉得李严运筹帷幄的本事,可能不在诸葛军师之下。
虽然两人最开始的联络和布置都是由李丰进行沟通的,但赵云丝毫没有想到,这样的计策会出自一个尚未弱冠取字的竖子。
“李护军,其余县、戍可待军师大军到后平定,我等还需连夜前往犍为县,不知护军可还有破敌良策?”赵云拱手询问李严,语气中多了不少尊敬。
李严看着程畿的尸首发怵,若是自己真按照军令去守绵竹,会不会像程畿一样,被黄忠之类的神射手一箭射死。
见赵云发问,李严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计策的,他转头看向一旁正在给“照夜玉狮子”喂草料的李丰。
昨夜李丰说出这个计策的时候,李严也觉得是一条妙计,但只觉得李丰是歪打正着。
这会儿自己没了主意,却不自觉得问起了他的意见。
李丰摇摇头,行军打仗他还是第一次,哪有那么多计策呢,能立下这一功劳确实是机缘巧合了。
有了破一城之功,等刘备平定巴蜀后进行封赏,李严的地位能比之前历史上要高出不少。
这样李家,包括自己在季汉政权的起点更高,未来的影响力也会更大。
李严只感觉这次成功全靠有赵云这样的猛将,这功劳来得容易,攻城拔寨看来也不难嘛!
赵云简直就是行走的立功机器,跟着他准没错。
若是能在刘备军中得个高官厚禄,也不是不能接受。
更何况他刚刚见识了诸葛亮管理下训练出来的部队,比起关羽张飞时期的部队,无论是军纪还是战力都大有改观。
此时的李严充满了自信,“子龙将军,彼时自会有妙计!”